尤溪不记得自己到底回了什么,记忆总是在她最关键的时候断掉,从前也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一个问题分明刚刚问过,她清楚记得自己问过,可是完全想不起里当时对方的回答是什么,好像这个世界上同时有两个时空,被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听到了,而非是她。
坐在餐桌前,裴锐去做饭,尤溪应声:“好,你定时间。”
裴锐:“嗯,吃一点辣吗?”
尤溪:“一点点,别放太多。”
是面条,这个比较快,今天裴锐回来有点晚。
“好了,没有葱花和香菜,明天从医院回来我们去超市买菜?”
“嗯。”
尤溪打开视频软件开始看电视剧,其实看的也不是很认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有些情节很快就过去了,有些情节根本不合理,但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尤溪没有考虑。
吃过饭,裴锐带着她一块下楼,她的形体尚且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感觉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想起来也不过是两个周,尤溪居然感觉度日如年。
没有说话,只是两个人牵着手,一切自然地好像从来两个人的感情都是这么的好,不需要任何证据,似乎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婚姻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尤溪觉得古怪,又合理,好像身体中的某一部分逐渐舒展,不是五脏六腑,不是四肢百骸,到底是什么地方,尤溪想不明白。但这种感觉,奇怪地,并不坏。
晚上回到家,尤溪早早躺在床上,裴锐过了好一会儿才上床,身体是冰凉的,尤溪伸手触碰,又收回,收回瞬间又被他抓住,像是抓住了一只蝴蝶。
她脑袋里想到了什么,没有说出口,从她上一次生病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心头有些柔软的东西。
深夜里,男人逐渐靠近的动作轻微却具体,和被子被拉动的“沙沙”混淆,共同侵占她所有的感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呼吸颤巍,喘息越发厚重,让尤溪想起来小时候坐大巴车去上学的车辆的发动机的声音,逐渐被淹没的是她的嗅觉。
一切并没有在她的身上发生,可是一切仿佛已经经历,尤溪眼睛也被雾气遮挡,有什么被打开了,咔嚓的声音。
“好热。”
“我收拾一下。”
“嗯。”尤溪看着他,她不知道她如今的模样是什么——裴锐却觉得可爱。
让他想起来曾经一次逃课偶然见到的一个侧影,有什么东西撞了下他的心,不确定,但太快了。
裴锐问:“你要吗?”
尤溪:“什么?”
“想要吗?”
没有回答,他的动作已经做出了解答,被子里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共同重叠在她蜷缩的腿弯。
——帮帮你好吗?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尤溪想起曾经万分不想经历的夏天。冬天虽然很冷,能更换的衣服也总是循环的两件,可是教室里有暖气,在那个还是舒服的,尤其是放暑假的那个夏天。
家里没有空调,院子很大,靠墙的地方种着菜被太阳晒得蔫巴巴,没有浴室,不能下河洗澡——人太多,又是女孩子,不好总碰凉水,有时候用大桶在院子里晒好几桶水,到了下午就会变成温水,她们姐妹三个人就是用这几桶水洗澡的。
澡巾从来不分彼此,就连擦脸的布也是,哪里有那么多可选择,不用就没有。
洗澡的时候已经天有些黑了,可是空气还是热的,没多久又是一身汗,好像永远都洗不干净。
呼吸都是潮湿闷热的,好像变成了空气的一部分,聊天只会加重她们的燥热,树林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窗外的天是深蓝色,没有现在这么黑。
暗夜里,大姐和二姐说着话,只是聊天,却像是誓言。
大姐说:“我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有城里工作的人,有机会住在城里。”
二姐说:“我肯定不要结婚,男人都和爸一样,比爸还不如,自找苦吃。”
尤溪没说话。
二姐问:“你怎么不说话?”
大姐说:“她肯定是想好好学习,没有其他的想法。”
尤溪说:“嗯。”
二姐又问:“除了好好学习之外呢?”
尤溪说:“我不想以后和别人共用浴巾和擦脸布。”
大姐大笑。
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些话都会实现。
——感觉好吗?
颤喘着的,模糊的,裴锐的声音。
那时候的夏天,尤溪永远不会怀念,无端想起,恍若隔世,并不厌倦,只是陌生。
世界毫无变化,一切如同往常,除了她。
暗夜里,她听到自己的心跳,比每一次都剧烈,裴锐的激动和怜惜通过他小心的动作渡到她的身上,温柔得像是梦境,官能被调动,却没有实体。
——我爱你。
对亲密的渴望彻底淹没了她,就像是上帝降临前洪水淹没整个世界。
她逐渐在紧绷中舒展自己的四肢,环抱着裴锐,面对着面。原来爱是这种感觉,巨大的亲密里,从前的一切回忆都是剪影,过去不曾拥有的,清晰的找不出,只是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具体,太快,太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