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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中原群臣都没有见过这样神奇的东西,一时间竟面面相觑,无人作答。
    在一片沉默中,集贤院学士张九龄从容出列,淡淡说:“何足为奇?我大唐有远胜于此的珍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张九龄对身边的人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只见侍卫们抬着一筐炭上来了,张九龄随手拿起其中一块:“这便是我大唐的珍宝。”
    新罗使者顿时笑了:“恕我眼拙,这好像就是块……木炭?”
    群臣都露出尴尬的神色,连龙椅上的天子脸色也不好看。
    “正是木炭。”张九龄神色不变,“大唐九州十二道,家家户户都用的木炭,令百姓不会挨冻过冬。我大唐不将珍宝蓄积在皇宫中供一人享用,而恤养民生,藏富于民。黎民百姓衣食饱暖、安居乐业。
    “白龙皮只能暖一室一殿,这块木炭,却能暖天下。
    “奇珍异宝不过玩物而已,何足道哉?民心,才是天下至宝。”
    这一刻,阳光如同瀑布般洒进大殿,也许是光线太过明亮,张九龄修长的身形,宁静如水的神色,有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美。新罗使臣捧着满手金银珠宝,突然竟有几分自惭形秽。
    天子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踱步而下,指着张九龄笑问使臣:“你们进献的珠宝玉石,可比得上朕朝中美玉?”
    君子如玉,国士无双。
    这次朝会之后,李隆基给张九龄下了“借紫”的旨意。
    唐朝时官员服饰颜色有严格规定,七品官员穿浅绿色,六品穿深绿色,五品穿浅绯色,四品穿深绯色,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紫色。品级若是没有达到,天子特许穿紫色,称为“借紫”。
    可第二日上朝,张九龄仍然穿着他的绯色朝服。
    等百官退朝之后,李隆基特命他留下,神色不悦地问:“朕赐你借紫,为什么不穿?”
    “朝堂有法度,陛下不该法外施恩,故臣不敢领受。”
    “你啊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脾气!”李隆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有些动容。
    朝堂上风风雨雨,这些年沉沉浮浮,张九龄也不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他的神色愈加沉静下来,像是经过冬天的湖水,已懂得严寒的味道,沉默的力量。他在河南兴修水利,在桂州推行改革减轻民赋,温润的外表下是雷厉风行的手腕。
    李隆基最初听说他诗文清绝,只当他是个才子;后来见了面发现他长得好看,说话却很不中听,是个风骨直臣;再后来,才发现他知政决断,还有宰相之才。
    天子缓步走近,仔细凝视着他的朝臣,目光许久没有移开,张九龄也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不同寻常的视线,微微诧异地一抬头。
    “陛下?”
    “没什么,朕看看你。”天子眼中含笑:“朕还是觉得,你穿紫色好看。”
    开元二十一年,张九龄授中书侍郎;开元二十二年,官拜中书令,授同平章事,成为了大唐帝国的宰相。
    盛唐华章谱写到了最恢宏的音阶,当初的诺言,终未相负。
    处理繁重的朝务到深夜时,张九龄偶尔会搁笔望向窗外的孤月,当年的知己与挚友,可会在九天之上,看到如今的天下?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心中的那一轮明月缺憾难圆,却愿万家明月相守团圆。
    下级官员傍晚递来的文卷与议事,常常第二日清晨就有宰相的批阅。因为勤勉,也因为清正,张九龄在百官中深得人心,但,也有人与他不大合拍。
    ——黄门侍郎李林甫。
    烟花三月,李隆基突然想要乘着春光明媚下扬州巡游。张九龄不赞成:“如今正是春耕之时,陛下巡游,沿途农田的春耕必然受扰。”
    天子的兴致被浇了一瓢冷水,难免有些失望。这时,李林甫满脸笑容,试探着进言:“圣上巡游,是鼓舞民心的大事,天子驾临之地必然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况且,哪怕真的令少数州郡春耕有所延迟,陛下还可以减免那些地方的赋税作为补偿,百姓哪有不拍手称颂的?”
    龙榻上的李隆基眼前一亮,多看了其貌不扬的李林甫几眼。
    张九龄突然站起来,朝李隆基行了一个庄重的大礼:“陛下,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是国本大事,关系沿途州郡百姓一年的收成。中原是大唐的粮仓,如今河南兴修水利,陇右与河西军中也需要粮食。陛下岂能因为一时的兴起,置农时于不顾?天子出行可等时机,农时却不等人。即便陛下减免赋税,又如何能弥补百姓误耕的损失,如何能弥补大唐国库的空虚?”
    宰相长身玉立,一身清拔之气,眸子如同玉壶盛冰,让昏昏欲睡的帝王一个激灵。
    李隆基额头冒汗,尴尬地连连摆手:“罢了,罢了。朕只是随口一说,爱卿不必当真。”
    直到议事结束,两人起身离去,从始至终,张九龄都没有看李林甫一眼。
    出行虽然不了了之,但李林甫却在圣上面前渐渐有了得宠的意思。
    夏日来临之时,李隆基召张九龄进宫商议,提出想立李林甫为副相。
    听到这个建议时,张九龄沉默了片刻,清晰地说:“臣反对。”
    李隆基有些不高兴:“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爱卿为何一直容不下哥奴?”(注:哥奴是李林甫的小名)
    张九龄端然坐在榻上,神色清宁如水:“诸葛武侯曾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陛下不可不以史为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