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巴黎圣母院》的结尾——敲钟人走进了心爱女孩的墓中,两人的尸骨拥抱在一起,当人们想要将他们分开时,他就倒下去化作了灰尘。
而他的任务也并不是“找出凶手”,而是“发现真相”。
正常来说,电影演到这个地方就该播放片尾字幕了。但他们头顶的雨依然连绵不绝,乌云从无尽的天际线滚过来,没有一点要将他们传送回现实世界的迹象。
“要我说,你这个角色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景烨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手脚还有些不利索,显然还没从自己误杀了同伴的震惊中走出来,但看到顾正熙的表情,他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无所谓似的笑容来。
“都能意念造物了,能不能管管他的脑子,还做个人出来干什么?”他半开玩笑地说,“他要是做个死亡笔记、恶灵道具什么的,我们不就都轻松多了?”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你这种人当然不会理解。”
“我这种人?我怎么了?”
“要不是你消失得早,这个学校都快被你翻过来了。”
“喂,我做的都是很正常的调查好不好?像你那样考虑这考虑那的,得拖到什么时候去?”景烨不服,“再说了,我做那些不都是为了你吗?”
顾正熙低下了头。
“你说得对。我当年要是有个你这样的朋友,估计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景烨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狠狠震动了一下。
一方面是因为他用了“朋友”这个词,另一方面是因为明明即将在物理意义上消失的人是自己,但对方却仿佛在这一刻卸下了坚硬的伪装,那张苍白的脸就像一张被雨水浸湿了的废旧海报,风一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当年……我是说,现实世界里,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问。
“没发生什么。被传谣言是真的,但我没有杀人,他们也没有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只是被迫念了个不喜欢的班级,上了个不喜欢的大学。”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高中老师,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景烨咬住了嘴唇。他当然明白,每天都有无数张愁云惨雾的脸庞与他擦肩而过,然而与这些学生要经历的最终考验相比,这些连一点浪花都算不上。
就算他经常被主任骂爱出风头、爱管闲事,他也无法抓住每一张在洪流中消逝的脸,一一聆听他们的痛苦。但是这一次,既然他已经知晓,他就一定要……
亮色的影子突然冲破雨幕。
在顾正熙猝不及防之时,景烨已经弯下腰凑近他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温暖的手掌将他冰凉的肢体握住。
“如果我当年真的在场……我一定会去帮你。”
雨水迟滞,被淋湿的话语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降落在他的心底。
顾正熙突然感到一阵慌乱。他眨了眨眼睛,躲开他的视线,左手却无法逃离地被他握得更紧,让他的每一条神经末梢都要跟着燃烧起来。
“别开玩笑了,”他逃避似地说,“你这种大红人,会在意我这种没人理的怪物在想什么?”
“唉,既然你非要用这种词形容自己……”
景烨被他说得脾气上来了,干脆单手撑住墙把他禁锢在自己的影子里,做了个装模作样的壁咚姿势。
“我告诉你,我高中时挺傻的,我可分不清人和怪物。”他眼珠一转,想起那条预告片,脱口而出一句颇有风味的台词:“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水给你的。”
顾正熙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腕——纹丝不动。该死,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没有实体了吗?是电影这个时候觉得不必遵循设定了,还是说幻人的状态会依赖制造者的潜意识控制……
这个发现让他的表情瞬间郁愤交加,气急败坏地挠着对方的手腕,在景烨看来就像学校里那只流浪猫被人抢走了饭的样子——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再多逗两下。
“我现在也一样……”景烨压低了声音,“只要你敢说一句好,我绝对烦死你,你信不信?”
顾正熙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景烨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信号——他的太阳穴突然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接着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和陷入幻境的那时候很相似。
“什么……情况?”他不得不后退了两步,艰难地问,“大家……都在楼下?那我们现在出去把事情说清楚……”
“没用的。你还没发现你如果离开这个地方就会消失吗?”顾正熙敲了敲墙,“我能支撑住的幻境就剩下这一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论我们的关系如何,警察都不会相信的。”顾正熙冷静地说,“他们大概只会觉得我得了精神分裂症,给我定罪后把我送进医院,然后我继续在那里创造一个新的你——很简单的商业片结尾套路。”
景烨挑了挑眉:“你好像很懂这些。我早就想问了——你平时也写剧本吗?”
在他寸步不让的目光逼问下,顾正熙只得挤出两个字:“……偶尔。”
“你喜欢这种结局?”
顾正熙抿紧了嘴唇。“不是我喜欢,这是……剧情逻辑要求。现实就是……”
“现实?你已经被冤枉过一次了,就那么喜欢折磨自己?你以为承认杀人的罪过是这么简单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