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忘川,有千千万万不得善了的遗憾在此流淌千年。
谢逢野扯着柴江书的袖子,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一步步引她走向奈何桥。
凡入幽都,皆会化为此身最美好的模样。
她还是谢逢野记忆中的样子。
青袄灰裙,嘴角笑意飒朗,只不过用灵纱蒙了双眼。
原先最是活泼的人,如今只管扬着浅笑,不开口过问,静静地跟着走。
直到孟婆递过碗来,谢逢野又仔细地放到她手里。
她才说:“山蛮子。”
谢逢野僵住,难以置信地去看她。
柴江书从不是会柔言相向的姑娘,她喜欢活得灿烂如朝阳,暖烘烘地照到人心坎里。
可就在此时,在这无边无际的幽都里,在翻恨涛浪的忘川前。
她轻声一语压下无世沉寂。
“姐姐作弊了,隐隐约约瞧见你的发尾,还是不愿细心梳理,总有几缕打着奇怪的结,跟你的性子一样。”
“我很庆幸,我们再相逢,还和曾经一样。”
“如今见你如此,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便替我转告小意,我等不了他了。”
她眉目中只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仿佛能隔着软纱直接看到谢逢野。
他心虚得连眨眼都忘了,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我不害怕变老,但会有些害怕老了之后才和你们重逢,这样我们就只有再见可说了。”
他们近在咫尺,隔了一个不生不死,错过一个垂垂老矣,百年太长,世事变迁,只留下这段无疾而终的等待。
年华不再,遍体鳞伤。
“我要走了,所以,不要让你自己后悔在今天没跟我道别,好吗?”
谢逢野只觉口中一片苦涩:“你……你不问我?”
“问你什么呢?”柴江书闻言,嘴角漾起浅笑,载满了当年的旧时光。
饥荒持续了近三个月,大雪从未停过,每天都有不同的传闻从城外递进来。
好似有将军要整队前来救,百安城得知这一消息后惊喜雀跃良久,却迟迟不见兵甲。
医馆中柴家姐弟二人和山蛮子近况也愈发不好,先前被周边邻居抢夺了食物,柴江意在混战中被打伤,山蛮子气不过冲出去乱战了一场。
虽然打得那些人落荒而逃,但他自己也磕破了脑袋。
捂着伤好几天不敢去看柴江意,实在忍不住,悄悄地摸到了墙根下想透过窗户往里面探头。
还没等瞧清什么,声音先从里面出来了。
“偷偷摸摸做什么?”
被毫不留情地拆穿,山蛮子眉眼瞬间就耷拉了下去,夹着尾巴低着脑袋进屋。
欲盖弥彰地把自己戴的帽子压牢实一些。
柴江意清瘦了许多,靠坐在床边,默着声将他打量个遍,才出声让他靠近些。
山蛮子过去,离草药味越来越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原想此番定是因为私下打架要被责备,却听柴江意说:“嫌我难闻?”
山蛮子愣了片刻,才慌里慌张地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极力否认。
“行了。”柴江意别过头,“我还嫌你几日不洗头,更臭。”
“……哦。”山蛮子有些窘迫,媳妇教过无论境地再苦,也要当爱干净的人。
可是他头上顶着伤口,沾不了水啊。
回到屋里他反省半天,觉得自己真傻。
绕开伤口不就能洗了!
等他哼哧哼哧地烧开雪水打理好自己,再狗狗祟祟地沿路返回,原先还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却关上了。
可惜。
他想。
正要离去时却听见柴江书在屋里:“行了啊,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可看见了,那大傻子着急给自己洗头呢,你可别为难他。”
“你既看见,为何不拦着,你明知……”柴江意欲言又止,化为淡淡一声叹。
柴江书奇怪道;“你既然关心他,直接问不就好了?”
柴江意立时说:“我没有关心他。”
“那你天天开条缝等他来冒头?”柴江书当即打断了他。
山蛮子听得心一紧,屋里却久久没响起回答。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头不知何时漏下名光一抹,清清凉凉地照在医馆檐上。
“你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身上揽,问了就要说对不起。”
“既然你不说,我就不问吧。”
*
百安城半月前一场地动,晃散了许多屋宅,如今步在其中,还能听着许多敲敲打打的声音。
却不想那塌得稀碎的烟柳楼却是最快重新起楼的。
修了座三层小楼,从外面看富贵又风雅,只是门户紧闭,不晓得是经营何项。
只有门匾上缀着“认君”二字。
掌柜的倒是露过面,听闻是个俊美昳丽的小郎君,眼角飞扬风情万种,一柄折扇摇去了许多小娘子的心。
这边起高楼,那边大厦倾。
那原本显赫一时的张家,在这次地摇中不幸地塌了三家银庄,白银铜币流水一样乱淌,引人哄抢数日。
既提到张家,难免想到另一户。
俞家。
俞家自地摇忽地默不作声办了场凶礼,白绸挂于檐下屋角,竟不知他们家是谁过世。
就连远在边疆的长子都回来了,阵仗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