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听着是月舟的,略带着几分醉意,说得却是条理清晰。
小玉兰知道偷听不好,但实在忍不住遁进山石阴暗里。
“这些年天界那些毛头神仙个个都叫着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月舟语带了些微怒,“近日更是不知哪个蠢货告了秘,非要带着那些天兵逐个神殿搜查可有窝藏妖怪。”
“今日我们能用出游避开,他日呢?成意,你生来就是龙神,未来自当光明圆满。我也很喜欢小玉兰,但你不该为了一己心疼可怜,就把前途搭在他身上。”
上神一直没有说话,却因这般叫月舟越发恼怒起来:“当时他全族被灭,你得知消息之后,也尽力赶过去了!没救成就是没救成!你不也把他救了吗,如今还把人带回来,你可知天界……”
“我知道。”
在小玉兰心快跳到喉口无处可去的时候,在他的心脏快要炸开在胸腔里的时候。
成意开了口:“我没想到后面还能见到他,即便见到了,我也没想过一定要带他回来,我……”
玉兰什么都听不见去了胡乱踩了几声雪响,就噗嗤噗嗤地一路跑远。
谢逢野却不知为何,他想劝这个小妖怪停下步来听一听。
却又无能为力,只好心疼地看着他一路跑远,雪谷之中难辨方向。
周围一片黢黑。
光是一点点靠近的。
先是微微照亮一树寒枝,再渐渐地从小玉兰身后铺到过来,漫过他的脚尖,直到把他身前那段路都照亮。
小玉兰盯着那段明亮发怔,身后脚步也停在了几步之外,没有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把他拉住。
“才醉了酒正是头晕的时候,莫要摔了。”
山谷里冷风一吹,倒叫头脑也跟着凉了几分。
顺便也叫刚才那些欢歌载舞变得像梦一样,上神扬着嘴角,眸光映火地看着小玉兰喝不惯烈酒,被呛得直吐舌头。
那个画面,才像是梦一样。
小玉兰没有再往前,只说:“高山仰止,温润和睦,上神本该就是这样的。”
就像这妥当地照亮前路的光,干净,无私。
“我本该是哪样?”脚步靠近,停在了他身后。
“我就知道那个不是一场梦。”小玉兰嘴里泛着苦涩,“族里冲进那些狂徒之时,我们根本无力抵抗,他们嚷着要诛邪杀妖。”
“我不知道他们诛什么邪,杀什么妖,只看见我的父母族人都死在各式各样的灵光法器之下。”
“那是我见过最恐怖的地狱。”
小玉兰肩膀颤起来,一只手无声地搭了上面,却被他很快地挪开。
他红着眼挺直腰板说:“我们从来生活得都很快看乐,更不会去主动招惹别人,我以为自己也要死了,却在迷蒙之间看见了一尾金色的龙。后来我再睁眼,自己躺在了出陌生的地方,有间小屋子,有干净的衣服和被褥,还有食物,好像……好像我被神仙救了一样,神仙在梦里对我说,莫要报仇,莫要背杀业。”
“可在那之后,除了我还活着,好像什么都没变,我一直想要找那个漂亮神仙,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让我报仇。但我也乖乖的啊,我没有寻仇,又怕自己死在半道上,只好逼着自己狠下心。”
“然后我发现只要自己稍微凶狠些,就没人敢欺负我。”
“后来……”小玉兰有些哽咽,他没有将所谓后来继续说完,而是问,“上神只是可怜我是吗?”
“可是你对我来说,早已不止是救命恩人了。”
他抬起手掌来一指一指弯下去数给成意听:“我想和你永远在一处,我想天天都能看见你对着我笑,我想能肆无忌惮的拉住你的手,我想随时随地都能抱到你。”
豆大的泪珠断线了一般滚下来,砸进雪里。
“上神你教教我,这样的心意,该不该用在救命恩人上面,又……该不该用在一个清风明月的神仙身上?”
夜风刮过山谷,荡出阵阵回响,像是凭空奏了几声苦弦。
昆仑山雪皑皑,让少年那满腔心事无所遁形,连谢逢野都深深感受到了那些辛酸。
过了很久,成意说:“你是在问我话,为何不转过来看着我?”
小玉兰只低着脑袋:“我不想看你。”
“那日深林云雾笼观,我多看了你一眼,给出糕点热茶,确实是因为曾有缘分。”成意静静地说。
小玉兰那些挺直腰板的姿态也瞬时卸了力,他张了张嘴,总觉得还是要说些什么才好。
未料成意问他:“可是我游历世间,见过诸多不公,也并非只帮过一回。”
“玉兰。”
温热手掌贴了上来,覆住少年冰凉的手背。
“玉兰何曾见过我带其他人回来,你心性如此聪慧,你觉得这是可怜吗?”
“若我可怜你,我何以将你带至天界,何意郑重引见友人,何以如此亲近?”
“玉兰觉得,若是可怜,也要做到这步吗?”
他字字句句砸着小玉兰后背,吐息之间尽是暖意。
好像这个神仙在说他心悦一人,借这漫天风雪星辰作为见证。
“怎么可能。”小玉兰低声说,“你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妖怪。”
“我生于天地之间,无甚父母兄弟血亲,自小就受道法教养。道法教我天地为先,众生为重,叫我莫要生私情,叫我莫要管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