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殿心地仁厚,你们不该总说他凶。”成意指尖泛出轻盈灵光探到了那个尸兵的腕上,见对方似乎对此等灵光术法有所抗拒,随即安慰道,“莫怕。”
他好温柔。
谢逢野悄悄抿着抹笑,擦着成意的衣裳蹲下去,再认真不过地盯着那尸兵看。
“你跟了红将军多久?”
“不久,半年不到。”
“半年不到?”谢逢野问他,“你如今能得此身长留世间,皆因你执念太深,半年不到,能有这个执念?”
“他让我找柴公子。”尸兵又不出意料地重复了一遍这话,谢逢野眯眼瞧他,又听他小声地跟了一句,“我是百安城出来的。”
“百安城?”
似乎这也是他不可提起的东西之一,同先前说问花妖杀了朱柳一般,要是深想,就会痛苦不堪。
成意收回探着灵光的手指,转过来对谢逢野摇头说:“他生前似乎……总之魂魄虽在,却碎得难拼,是以记忆才会这般不完整。”
谢逢野瞧他目光一直流连在那个尸兵脸上,于是拿出个瓷瓶递过去:“此物可做养魂,收他于瓶,或许能养得回来。”
“玉兰如若想管,我们可以多留一段时间,我这就派人下幽都查他往业。”
“多……多谢。”成意接过那瓷瓶,施法将那尸兵收入瓶中,却像是有心事一般垂首去看,半张侧脸隐在鬓发之下,“冥王原先不想管的吗?”
谢逢野稍微听他这语气,把“冥王”两字在脑中滚了几圈,又在嘴里嚼吧嚼吧才品出味来——玉兰这是觉得他是一个不善良不热心的神仙。
啧。
想那老龙,多热心,人家族灭去救妖,见着个小妖怪也愿意凑上去递给盘热气腾腾的糕点。
“我不是不想管,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谢逢野没让玉兰接着蹲在地上,将他扶起来弯身下去给他拍去先前蹲在地上沾的灰尘。
分明捻指掐诀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却很珍惜这样亲力亲为的方式。
“且朱柳算是我们的故人,若是他的事,遇着了自当管到底,但你也晓得如今江度不知从何处又得了力量卷土重来,我想尽快带你回幽都去。”
他直起身,正正凝着玉兰的眼。
“若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吩咐梁辰亲办此事,何况去幽都之后,我可以带你等朱柳轮回归来,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嗯?”他轻轻捏了捏玉兰的手臂,“好不好?”
成意错开他的视线:“好。”
翌日还要一同进宫,好歹瞧见俞家有多疼这个小幺,至少谢逢野把人带走也要给个交代,既然是皇帝又下旨宣他们进宫,那自该把最后要交代的交代完。
然计划总是多变的,孟婆大清早从幽都杀回来,正遇上抬着托盘小曲飞扬的尊上,清茶热粥佐以爽口咸菜,贴心得忘了成意如今算是仙体不用进食这件事。
“尊上!”
孟婆也来不及过多感慨,只暗自念叨了句:“老房子着火。”
“嗯?回来了?”谢逢野心情颇好,挑着眉瞧了眼小孟婆,“正好,我还有事要找你和梁辰。”
“不是,我去查了朱柳。”孟婆拦住满脸春色的尊上,“我去查了朱柳!他压根就没入幽都,更没进轮回!”
此话平地起惊雷。
死后魂若不入幽都,在人间停留之下,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何况距今已有百年。
下场如何,身为冥王的谢逢野自当比谁都清楚。
“当年皇城此处是哪殿负责拘魂招魄的?”
“这个我也查了,当年鬼吏得了消息来皇城时,那朱柳的魂魄竟是一点都察觉不到。”孟婆摇头说,“都是有记档的,而且那会因尊上在人间还打过仗,我们向来有什么风吹草动跑得都快。”
“几乎是朱柳才气绝,鬼吏就上来了,就是没有。”
“没有……”谢逢野重复一遍,又问,“难不成?飞升了?”
“不是。”孟婆眉眼间难得如此冷峻,“他是整个命盘都没有了,就如同当年的冥君一般。”
谢逢野瞳孔骤缩,如今成意也不肯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命盘忽地消失了。
“好,我知道了。”谢逢野忽地意识到,“你去查朱柳,是因为当日那问花妖幻境中尸山尸海,对吗?”
“是的。”孟婆点头,“我们出来一合计,人间能有如此伤亡的情况,应当就是战争所为。”
“不一定。”谢逢野遥遥看着成意所在的房间,“还有一种情况,也会死这么多人。”
孟婆恍然大悟:“屠杀!”
“再去看当年的妙手镇,那些身死之人如今何在?”谢逢野回想着当日幻境中的场面。
黢黑血腥,路上皆是残肢断体,他一心想着早点见到人,便不管不顾地混扫过来。
且在此类怨气泼天的境中,向来会伴随着境主心底最不愿想起的画面。
而对于那问花妖来说,妙手镇被屠,朱柳救他于水火,难道镇民身死的场面,就让他这般难以忘怀吗?
不应当啊……
谢逢野端着托盘去找成意,待布置好粥食之后才跟他说这事。
成意安静听着,才拿起调羹又垂下手臂架到了桌沿上。
没讲几个字才想起,这……这会还叫人家吃早点,他又在这说什么断手断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