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句偏袒,把所有错处都不遗余地的揽到自己身上,没说几声,先哑了调。
净河那回尚且能理解,毕竟对方身为姻缘府仙童,他们二人经年未说开的误会结成如今恶果,他便是有万般说辞都推脱不得。
可无论如何,玉兰都不可能听着一个外人如此当面对谢逢野加以此类措辞:“况且,当年也是因我。”收下那个扳指,才让所有事情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道歉。”
成意不愿多言,只如此总结。
却又字字掷地有声:“向冥王道歉。”
换来司危止好一个瞠目又结舌,恍若今时今日才认识这位月老,咿咿呀呀地半天挤不出一个字来。
男人至死要脸,他倔强地问:“如果我不呢?”
“那我就杀了你。”
玉兰是当真动了怒,谢逢野却看得脸热。
——他的小爱人,要比他还动情意深,也比他想象中更加内疚自责。
或许……也比他想象中要更加疯,却只疯在一人身上。
这件事就很要命了。
其实司家和龙神那些所谓渊源,即便当下没有说明,他也能猜出几分。
既然江度叛族入魔,还害得龙神殒命,司家是为了偿债也好,为了赎罪也罢,守护着龙神尸身亦是应当。
许多神仙本事滔天又无所事事,而越是这般,就越是喜欢做些亡羊补牢来自我感动。
若是司危止晓得自己口口声声责骂的冥王就是当年龙神,且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但谢逢野不在意。
可是,玉兰的这份愧疚却让他倍感无力。
那是记载于繁卷长史中的惨烈大战,其间伤痛如何都不能以三言两语来用作概括。
“我……”司危止被玉兰推到没有退路,穿着皇帝服饰憋红了脸。
玉兰何曾如此咄咄逼人过。
谢逢野嘴里泛苦,心中像是灌进了整条忘川河的幽怨苦恨,搅得他心思乱成软粥,又烫得脑袋发晕。
司危止现在当面说的这些,其实什么都算不上。
不过是讲他名声不好罢了……
“你这个祸族的瘟神,凑近你会被感染瘟疫!”
“凭什么这种脏东西也配和我们在一起玩,都不要跟他说话!”
“听说他是龙,长角还有鳞片,好恶心。”
“……”
这些话谢逢野从小在不世天可就没少听过。
彼时同样身为龙族的青岁找到幼弟,告诉他:“若是自己不能强大些,哪怕哭出一条天河来,也不能改变什么。”
浮云浩荡处,青岁背着光,身后是长风万里,云衫衣摆猎猎生响,驻足在身前的脚步却坚毅非常。
“流言向来恶毒又伤人,是世间最恶毒的武器,但他人如何看待,从来都不该是你怯弱的原因,你的不在意,你的强大,才是最好的反击。”
彼时的青岁是用什么神情讲出的这句话呢。
谢逢野如今再要回想,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青岁背着云天万里,眸光亮若明刃。
青岁比他还要先入不世天,自仙殿中的小神官做起,闻道修行,从尘埃里一飞冲天,成为三界首尊。
做到这步,恐怕不只要承受普普通通的三言两语。
所以他大概自己也知道本性难归良善,更无法同谢逢野说什么“不要在意”这种鬼话。
这难兄难弟一个德性从来不念佛经,也不大懂什么叫慈悲为怀。
青岁骨子里带着傲世的倔强,所以能劝出口的,也绝非是什么温和话语。
“如果再有人骂你,就打到他不敢看你,哥哥赔得起。”
所以当年小龙横空出世,战神一般势无可挡。
恍然风起,谢逢野才想起来彼时浮念云霞重逢,不过是刚打完架的失意小龙哭着想给心中怅然寻个答案。
不想云巅玉栏杆一步行错,光霞花叶狂舞之地,会成安心之所。
那个人现在就挡在流言蜚语面前,像是非要寻找机会就把谢逢野过往那些快被遗忘的委屈找补回来。
你可以在意。
因为我会心疼。
玉兰的背影猝然成了要命的情话,黛绿环烟,雾渺渺青山稳重,叫人安心。
还是这般不论境地,我一定只会选你的安心。
冥王殿很没骨气地喉头一哽,一张千万年没红过的老脸,悄默默攀上些绯色。
直到此刻,那场浮光掠影的半旧之梦才渐渐成形了些。
——玉兰就在面前,心向自己。
“罢了,我们不和小傻子多说话。”谢逢野上前拉过玉兰,顺便揉了揉他发凉的指尖。
司危止还欲再辩,谢逢野头也不回地就甩过去团灵光,叫土生瞧得感同身受,下意识地跟着额心一寒。
那团灵光足以叫司危止明白月老和冥王的情意,足以消下他那些愤世嫉俗,又不至于暴露太多。
最重要的,还能省去许多絮絮叨叨的时间。
既是玉兰气急也不会轻易下手之人,谢逢野也不会把这司家的小傻子怎么样,况且今后还要同他联手处理所谓秘境,当前不便结仇。
“不生气。”谢逢野没忍住,上手捏了玉兰脸侧。
“唔。”玉兰低着脑袋回答,“我不喜欢听人说你。”
“那以后你都要挡我面前。”谢逢野笑开,只觉现下哪里是凛冬时节,分明春放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