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河身量相貌皆无变化,但一言一行却冰冷不近人情,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不该出现在仙官身上阴戾。
若非常年居于幽寒行那血腥杀戮之人,断然不会有这般姿态。
自那场噩梦一般的仙魔之战后,昔日旧友故敌在前,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玉兰却是听不明白了。
“江度,你该比谁都明白,事已至此,你说什么都无用。”
“净河”的目光始终盯着玉兰,连眼睛都不眨,半晌才说:“你变了许多。”
对此,玉兰不置一词,只有一剑凌冽横于两人之间。
他没有叙旧的想法。
江度真身尚未出现,如今操纵着净河身子的,也只有一缕神识,偏他修为深厚,便是这么一点点,都足以夺去净河神志。
且不说玉兰可能狠得下心来伤了净河,即便现下打散江度这缕神识也是无用,他们要的,是江度本尊过来幽都,再将他镇压。
江度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摇着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似是在嘲他们神仙柔软心肠,又像在讽一些难言之事。
“你还是把骨留梦给我吧。”
玉兰眸中泛起些汹涌狠色:“这是什么便宜买卖,你一缕神识就想来同我要东西,你也配?江度,你之前可没这么蠢。”
江度轻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他把你带得也太刻薄了些。”
玉兰指尖用力得泛起霜白:“你究竟是什么心肠,还能说这种话。”
“——玉兰!”
一声喊自殿外遥遥传来,带着轻快笑意,“他自然是个糟心烂肠的东西,你若是为他动了肝火,到头来心疼的还是我。”
谢逢野挥手锁了殿门,再无声落下禁制,再有早已将浮念台上下一干小仙倌送了出去,此刻姻缘府里只有他们三个。
他径直去玉兰面前,先轻轻地按下了他抬着见月的手,柔声问:“我这把剑同你有缘,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的。”玉兰依着他的力,将见月送回鞘中,又仔细地上下看了一圈谢逢野的脸和脖子,再三确认可有什么带出来的伤痕。
谢逢野就笑嘻嘻地让他看,甚至还好心情地翻身让他仔细检查,中途瞟了眼立在一旁的江度,像是顺便寒暄一般地开口。
“老怪物在哪。”
最后站定看去,江度也在回视着他,抿了抿嘴没说话,但目光逐渐奇怪起来。
谢逢野只当他或有一时反应不过来,没听明白所谓老怪物就是月舟,又拿着名字问了一遍。
江度这次笑了,笑得苦涩非常:“你问我?”
他说完还瞧了一眼玉兰手上的骨留梦,垂目说:“我不知道。”
谢逢野往前两步,离他更近了些:“你不知道?”
净河只是不语。
谢逢野忽地笑开:“你该明白自己此刻处境,若是要打,直接整军列队过来咱们光明正大打一场便是。”
“若是不打,你这么费尽心机留缕神识在我幽都鬼吏身上,又百般算计引到他们姻缘府的小仙倌这里。”
“就为一个骨留梦?”谢逢野不敛眸中讥讽,冷声问道:“却不知你现在做这般深情模样给谁看?”
江度算得三界一大祸,他城府极深不说,能在天界几个首要神仙眼皮子底下筹谋算计,此等心性绝非等闲。
还……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非要来拿骨留梦,就算你取回去,找见了月舟,再含泪跪着献上美人面。”净河身量本就不高,谢逢野此刻俯视下去再轻松不过。
“你觉得月舟那个性子,会为了修复容貌用你这阴邪之物?你怎么能用你的自私去衡量他?”
他本以为自己再见到江度,只怕会当场忍不住动起手来。
不管是为了当年的自己,还是为了月舟和玉兰。
江度实在欠了太多债,一笔又一笔的惊心动魄。
但谢逢野也清楚,江度是个自愿投身入阴暗的货色不假,但他那些污糟损德之行中,于月舟,真心尚热。
就像彼时全三界都知道那情劫中失了的爱人是冥王的软肋,月舟就是江度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光。
便是背弃世人背弃道义,即便背弃了月舟,江度依旧念念不忘。
这份爱意如同血迹斑斑的双刃剑,残酷不已地将他们两个伤得鲜血淋漓。
自进殿以来,谢逢野就一眼瞧出江度这架势不准备来开打,也不准备来诚心悔过。
说到底,是在天界做过神官的,多少也学了些讲话拐弯抹角的烂毛病。
遇到这种情况,想要他直白些说话,便狠狠地戳他痛脚就算了。
“我说魔尊呐,月舟是什么人,那是九重天上的明月,是三界敬畏的昆仑君。”谢逢野嗤笑着,上下打量江度,“你?你只是条阴沟,自古明月无私,也会照到沟渠。”
“但是,沟渠本就没有资格沾染月光,你放任自己堕落在先,你这会才想起来要略表心意,怎么,入魔一道竟这般伤脑?”
他看着江度那双眼慢慢抬起,眸色净黑深幽,似有千言万语在其间纠缠绕动,最后凝结成了杀意。
谢逢野就知道:戳准了。
本也是猜的,想江度被抢了掌管风雪一项之职,或许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个出头长脸的机会,却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月舟抢了去。
神仙也有少年时,自然也会有那气血滚烫心高又居傲的时候,且不论彼时司氏一族对江度寄予了何种厚望,但就他的性子,也做不了逆来顺受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