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撕心裂肺地质问这句,不仅是为了这两个曾经鲜活的生命,也是为了自己曾经追随信奉的道义,还有自己敬仰多年的道君。
可见,信仰崩碎的声音,向来振聋发聩。
但不是每一份执念都能被感同身受。
玉庄仍未看他,依旧紧盯着谢逢野,回道:“无辜?世上生灵者万万千千,各有所执。既生执念,便有七情六欲作祟,既生私情,凡事必要选出高低轻重,要做选择,定要有不得公平那一方。”他说得满不在乎,眉眼中早已不见神仙的悲悯,只有对苍生的蔑视,“何谈无辜?又怎知无辜之辈不曾加害于他人?他一时无辜,当真能永世无辜?”
此话掷地有声,分明听着像极了蛮横的歪理,却难以反驳。
土生眼眶红得像血,一字一顿地问:“至少阿疚和小安,他们从未,伤害于你。”
“你是司命,写多了恩重如山善恶有报,自以为看遍了世间冷暖,就理所应当地认为本该如此?”玉庄终于看向土生,漠然道,“人人无辜,人人都不无辜。”
这是一个九重天上老资历的神仙,垂目凝世多年,得出的结论,可恨又可悲。
谢逢野却恨自己瞬间听出了其中意味。
——玉庄是有恨的。
即便眼下不知他所恨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天地间独一份的苦恨,历久弥新。
就算是屠戮三界众叛亲离,玉庄都不在乎。
谢逢野冷声问:“你早知有今天这般局面?”
玉庄并未很快回答,他侧着身望过来,随他斜目,玄冥殿内忽地起了阵莫名的风。
半晌,他才“嗯”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似有千斤之力,砸起数片灰尘。
“你发现玉兰的禅心,就想借龙神殒命叫他心灰意冷,好借此收去参归?”
面对如此质问,玉庄依旧坦然地回道:“是我。”
谢逢野眸光愈冷:“月舟涅槃未成,江度被逼入魔。”
玉庄嘴角笑意阴寒:“也是我。”之后便不等多问,他轻转双眸淡淡地扫过一圈在场的神仙妖鬼,以一种令听者厌恶至极的语气嗤笑道,“你们情比金坚,感天动地,我自然算计不了禅心,本也想放过你们,谁料后来者更是心意坚定,否则何以到如今这个地步。”
事到如今,还能怪罪于他人,不免叫玉兰听得浑身泛起恶寒,他眼中恨意不比谢逢野少,甚至烧得更旺,咬着牙一字一停地问:“你倒是谋划多年。”
玉庄像是对这些恨意浑然不觉,轻松地说:“你们不也抗了多年。”
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了。
虽然平静,却无一不透露着窒息的死寂。
谢逢野讽道:“你怪能演的。”
“当年你和江度,我也不晓得是谁先发现的。”玉庄似乎心情不错,竟是以闲聊的态度率先说起所谓当年。
“要说能讲会演,还是你们更甚一筹,竟是让我在最后才看明白。”
“你当年谋划多时,正想一举夺去玉兰的禅心和月舟的涅槃,本是步步算计,明面上也几乎是做到滴水不漏。”谢逢野咬牙道,“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对吧。”
待他发现自己形迹暴露之后,已是江度化魔之时。
种种迹象,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张玉庄垂眼听完这句控诉,却不说对还是不对。
“所以当时,你说要来救我。”玉兰恨得声音低颤,“不过是因为没拿到自己想要的,才设了天道拖延时间罢了,你想要绝境反击。”
又一次控诉,依旧没有得到对或是不对的点评。
“绝境?”玉庄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清亮地笑了几声,才摇着头说,“现在是谁到了绝境?”他用折扇指了自己,又指向面前一堆鬼神,“是我,还是你们?”
一语毕,没有谁能接话。
这话自然有他的道理,毕竟道君之地位于三界至今,无有可撼动者。
何况,连当年的龙神和江度都不可动摇,如今谢逢野连真身都不知何在,又怎能正面对抗?
现下不是能直接动手的时候,谢逢野自然清楚,但也不能这么任由他带着节奏跑。
想方才就算他们怒火攻心失了理智先动手过去,即便下了死招,玉庄也只是挡住再把他们击退,并未追出其他杀招。
要知道玉庄想要就此杀了谢逢野和玉兰,不过挥挥折扇而已。
有时候,敌人留下的生路才是最为致命的,即便有回寰的余地,也绝非是出于大发善心。
张玉庄此来,必有目的。
越是剑拔弩张之时,就越要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何况,即便只是对真相一知半解,谢逢野也可笃定,此时还未到所谓“机缘”。
“小安和阿疚是你的下马威。”谢逢野往前半步,于袖下按住了玉兰颤抖冰凉的手,再抬眼去看玉庄。
这么一个低头再抬头,他面上又恢复了冥王往昔那种不羁之态,似乎万般都能做笑谈。
“聊聊吧,老朋友。”
*
风还在吹,响彻在玄冥高殿之内,搅得大家忧心难安。
殿上却是一派寂寂,一道光障,在玄冥殿内泾渭分明地分出了两块地方。
梁辰领命守在外面,障内冥王和月老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道君,看似他们要单独同道君说什么,却出乎意料地将药仙孙祈成带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