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无需再要多言,无言便是默契。
月舟用着仅剩的残力,从掌心处释放的灵光断断续续的,似所有临终之人气若游丝那般地断断续续,可他说话的语气却越来越坚定。
他约莫在哂笑,面掩之后双眼弯似弦月,月光里是发自真心的舒畅:“来,让我同你讲一点心里话,真真的那种。”
“说实在的,我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神。迷信点来讲,我今日即便是粉身碎骨在此,也是该的。”
司江度猛然抬眸,丝毫不掩惊诧,这应当是他从未想过会听到的话。
月舟依旧视而不见,气若却在此刻让他的嗓音染上
“生来为神便要渡化苍生,可没谁问我可想做这所谓凌驾众生的神,就像你,也没问过我想不想活。”
“可怜那些曾在我龛前虔诚供香祈愿的信徒,他们从没有机会知道自己拜的是怎样一位自私的神。”他一字一停,似在宣誓,又带着解脱般的怅然若失,“苍生太重,我背不动,我也不想背。”
司江度瞳孔骤缩,好似有某些真相穿过数年光阴扑面而来。
那场名为无尽渊的梦,尽美似幻。
不成眠实在太过神秘,那片死气同仙云纵横交错之地,彰显了天地间的独一份美,无论是谁瞧过一次,约莫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云山染墨层层铺叠远去,最后化为轻烟一抹淡在三界尽头。
那是归途,只收纳一种叫做“命”的东西。
昔年古林云深,神君倚树。
不经意间留下一抹灿然,实在与这处死寂之地格格不入。
奈何凤凰耀目如晨曦,似乎永远都能那般干净又明亮,这才叫司江度忘了,月舟本来流连于不成眠处,本也是不太在意性命的。
彼时那个月舟莫说心怀什么渡化苍生,连他自己要不要活,去不去死都不太感兴趣。
只是误打误撞着,遇着一个真心寻死的傻子,这才起了兴,结了缘,种了因,得了果。
他知本不该有,也知大可不用走这崎岖道路。
但想着那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
果太苦,熬了这么许多岁月,汇成眼里几点闪动。
月舟问江度:“你现在该知我为何不怪你了,也该知,这三界众生,仰望错了神,吾非淑淑月光,不过尔尔杂尘。”
是怎样的苦,又是如何看开,能将这数万千年苦乐,凝成几点泪光。
只是几点泪光。
司江度看得清楚,也知自己再劝无用。
无力、无理,无论如何,他在生死问题上,再也无法对月舟置喙分毫。
更不敢再多问一句“我们”。
只说:“如今你我去了,张玉庄失了涅槃之力,一时也无法达成目的,再有离了天道,他要是再想强行对谢逢野和玉兰做什么也不太能够了。”
“嗯。”月舟点头道,“既然打不过又杀不掉,不就只能这样。”
“可是你没打算彻底散了天道不是么?”司江度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不惜散尽一身修为,将天道这些年的戾气尽数清掉,留给他们,为什么?”
“你问这话才奇怪。”月舟斜斜看了眼江度,“统共就是我们几个和张玉庄的恩怨,既然我俩先去了,难道还要带着上路吗?”
“难道还放任不管,留着它自己将邪术发扬光大去祸害无辜众生?那我们这些年腾云驾雾地活在仙灵之气中才是白过了,这叫什么。”
如此生死关头,他居然还能再三思量,随后认真地说:“这叫霸着茅坑不拉屎。”
司江度闻言,眼底露出几分笑意,但也就微末之量,须臾便不见。
谢逢野亦然,心道:“还说不在乎苍生。”
这都叫不在乎。
那什么才叫在乎。
也就是月舟了,还能在此时说这些笑话来听。
“还是你觉得。”月舟用力收起指缝,像在挤水那样,将身体中残余的灵力挤出去,眼睛也不知在看那里,眨了又眨。
他忽而说:“所以我俩能凑在一起祸害彼此,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自私。”
司江度不对“自私”一项表态什么,接着问:“你就那么确定他们能赢?”
月舟这次却正正地转向了他,抬了抬下巴,问:“你要是开始问正事,那咱们就好好说事,至于你我之间,就再也别提,反正也没几句话可说了,你觉得呢?”
“我知道。”司江度说,“不奢求。”
“对嘛。”月舟重新笑起来,像在教一个奶娃娃怎么学走路一般说,“恩恩怨怨,从来都是理不清是非的东西,若有那重归于好的,无非是对比下过去和之后可值得忍下曾经自己受过的委屈一起搭伙过日子。”
言至于此,司江度不是听不明白话的,他能明白:月舟此来,本就不打算于今日彻底清算掉他们之间那些事,即便心中有恨有怨,说几句也就了事。
司江度向来是个懂事的,这么万千年他做的事,不大乐意同谢逢野说开,却是很愿意跟月舟细细说来。
“虽然没能查清张玉庄所来何处,也无法得知他弱点何在,本来,他修正道,所以能借天地灵气用以施法,问题就出在他行邪事,本早该被至清仙灵之气排斥,无法再施仙术。”
这是最开始成意和司江度测不出张玉庄深浅的原因,也是谢逢野到最后才知是道君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