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的话,奴才名叫阿福。”
张玉庄:“去太医院看看吧。”
阿福为难起来:“奴才贱躯,怎敢劳动太医。况且……奴才还要把熏香送去御花园凉亭,不能耽搁贵人晚间乘凉。”
张玉庄默了片刻,取下自己的腰牌:“去看看吧,耽搁了,不利行走。”
阿福受宠若惊,二话不说又跪了下去。
“正好我也要去花园走走的。”张玉庄淡淡地说,“顺道替你送过去,哪个凉亭?”
阿福感激涕零,连磕了好几个头,鼻涕眼泪全都混在脸上,说了好几遍殿下恩重无以为报。
张玉庄不想听这些,又问了一遍是哪个凉亭。
“回殿下,是遇荷池旁的故人亭。”
夏日长空辽阔无际地铺展于顶上,张玉庄行走其下,倒也难得觉得舒心了些。
帝权压迫,皇后嫉恶,太子如今也对他怯懦起来。
时至今日,回宫已是个不对的选择。。
心绪沉闷无比,热浪嚣张,滚着他一颗心躁动乱跳。
这会正是一天中热的时候,池塘内外没见着宫人,倒也清净。
凉亭矗立在池边,翘檐在热气之中投下一角阴凉。
张玉庄鲜少出司天台,更别说如此静静地呆在皇宫花园之中。
他把熏香放进凉亭中的炉子,一时愣愣地出了神。
说不清楚究竟有什么好想,将视线漫无目的地投向荷塘。
池边老柳垂着枝条,弯着腰身去够塘子,几杆粉荷被太阳烤得发懵,脑袋微微垂着,疲惫不已。
蜻蜓低低地飞掠而过,漫不经心地完成职责。
酷暑中,一切都在忍耐,在褪色。
这还不够,竟是慢慢枯萎腐烂。
张玉庄眼瞧着周围慢慢变成灰暗,栏杆树枝扭曲成团,渐渐看不清,它们慢慢蠕动着变化,叫人看了想吐。
他下意识地干呕起来。
池塘中传来几声异响,这才险险地把他从思绪中拉扯出来。
起初,他还当那是蛙鸟入水捕鱼,并未太过在意,只觉得没趣,打算就这么原路回去。
走得离荷塘近了些,他又清晰不已地听见几声响。
张玉庄微微侧头,听出那是一种奇怪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有人在水下憋着。
是换气的声音!
张玉庄快步走到栏杆边,扫视池面。
荷叶层层叠叠遮蔽了大部分水面,但明显能看到就在这处栏杆下,有几片荷叶在不自然地晃动。
“谁在那里?”
一瞬之间,张玉庄脑子里过了许多可能。
刺客,探子,窃贼。
池下那人不做回应,这次张玉庄更为警惕且大声地又唤了他一遍。
“百步之外就有侍卫,既被发现,你跑不了。”
“还不出来吗?”
话音才落,那几片荷叶晃得更厉害了些,呼吸声也愈发明显。
他见状,只当这人铁了心装傻,正要叫侍卫过来,自己也搜索着从哪下水抓人比较方便。
“等一下!”
那人影就灵活不已地从荷叶下窜了出来,水珠四溅,惊起几只蜻蜓惊慌失措地划出几道轨迹。
荷叶被他吓得乱晃,水珠断断歇歇地砸来砸去,撞得不知东南西北。
那人衣衫都湿透了,四处沾着淤泥,怀里紧紧抱着几截莲藕。
他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荷塘里。
一点道理都不讲。
整个夏日因为他这么横冲直闯,竟然绿浓红重起来。
张玉庄心跳漏了好几拍,宫墙之中,隔这几步夏塘,面对面说出这个名字居然让他感觉不大真切。
“宁恙?”
相比于自己的难以置信,宁恙则是嬉皮笑脸。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淤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笑着:“别这么死脑筋嘛,师兄。”
几道水痕夹着泥沙挂在他脸侧,更显他白,这人就咧嘴笑,仰着头先给自己解释。
“我本来打算要走的,听有人过来这才钻水底下,谁知你半天没走,我总得换气不是?”
宁恙笑得没心没肺:“你看,我一听是你的声音就什么都不怕了。”
张玉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受控制地就想往前,他要下去池塘,他要看看是不是做梦。
他觉得自己癔症已经无药可救。
宁恙看他大有准备直接跳下来的架势,只当他怒极要下来收拾自己,连忙摆手相劝。
“你别过来!我,我身上脏。”
“我……我告诉你啊,你要现在收拾我,我就抹你一身泥信不信?”
张玉庄扶着栏杆的手掌不自觉地用力,眼眶泛起热气。
以至于他都来不及想宁恙入宫是否因为某种阴谋,心脉沸腾发烫,他只问出口一句:“你怎么在这?”
“摘藕啊。”宁恙搓了搓自己怀里的莲藕,一本正经道,“这会的藕最甜,再不摘就晚了。”
心虚作祟,他转着眼想要扯开话题,又忍不住把视线放张玉庄身上打量起来。
“哎?你这裤子不合身啊。”宁恙往前抻了抻头,确认了一遍,疑惑道,“你那皇帝爹不给你做新衣裳吗?”
可惜他太过专注于裤脚,没看见那人眼睛红得一塌糊涂。
话也不说,就留个背影快步离开。
留宁恙自个儿在水中抱着藕站了许久,最后才磨磨唧唧地往岸边淌过去,嘴里还一直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