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天里,他耗尽灵力堪堪寻回几片宁恙碎魂。
日夜不歇地护着那些残魂,可他毕竟凡身肉胎,即便修行有为,也扛不住他这么折腾。
终于行至末路,张玉庄深知自己回天乏术,是以用尽最后气力,调动体内最后一丝灵气注入玉瓶,玉瓶绽放幽光片刻,缓缓消失。
“你就在这静静地养着……”
他这一条命消逝之时,天地间忽然莫名共鸣,水汽弥漫在他身边,渐渐变浓。
不知过了多久,云雾散开,金光从天而降笼罩住他。
张玉庄觉得自己意识正被拉扯着上升,周围景象迅速变化。
再能视物时,身前是一片金碧辉煌。
张玉庄这才发现,自己身体已恢复如常,甚至比之前更加轻盈强健,低头看去,他不知何时换上了素云长袍,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
一位老者行至他面前,面带微笑。
张玉庄心中疑惑丛生,但面上并未表达太多,只露出些许初来乍到的不解:“敢问这是何处?”
老者笑容完美,温和解释:“此乃仙界,道友,你能登仙实属难得。一来,是因为你在人间修行已臻化境。二来,是我仙界恰有一仙籍空缺,需要补位。”
张玉庄不禁追问:“人间修道者万千,本事于我之上者不少,为何是我。”
老者徐徐回之:“道友不必自谦,你出身富贵又斩妖有功,虽然那妖怪本不该绝,不过他也碍事许久,杀了便杀了。只是,你耗尽性命去救一个残魂实在可惜,否则你现下修为应当更甚。”
这名仙人一字一句十分讲究得体,拈着笑,说着听不明白的话。
难道斩妖除魔不是正义?
老人眼皮一掀,将他满心困惑尽收眼底,是以笑道:“你是新仙,自然会困惑,无妨,时日久了你便习惯了,且跟我来。”
他在前头带路,时不时指引左右,再解说一番此是何地,那是何处。
张玉庄问:“你刚说那个妖怪不该绝。”
“正是。”老者带他到了一处广阔平台,左右两座高阁对峙而立,“人间要有苦难,可惜人喜欢搞善恶那一套,是以大部分时候需要我们出手,于是便有了妖。”
“妖这种东西执念极深,不讲善恶,不论是非,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很好控制。”
张玉庄强忍心中波澜,又问:“我还是没听懂。”
老仙眼中划过一道深意,上下打量片刻,难掩轻蔑,但依旧端着笑,从容回答。
“你们这些新晋仙人,对人间还是有习惯,习惯那些规则,习惯那些方式。也是这些年不太平,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新人上来。”
“喏。”他扬臂指向右边那座陡峭高阁,“那便是‘难宫’,也是我们规定人间苦难的地方,大到家国,小到婴孩,要吃多少苦,受多少难,都登记在那里。”
随后,他又转头指向另一边的红光大殿,“登记之后,会成册送往‘命殿’那里有一处界口直连人间诸魂万魄,便是在那把命撒下去。”
张玉庄看向那个方向,微微皱了眉:“命由天定,那善恶何用?”
“善恶无用。”老者笑眯眯地说,“那是人自己捯饬出来的道理,我们没有承认过。”
他提及“我们”这两个字是,唇角笑意愈深,浑然一种高高在上之感。
“所谓规矩,道理,诸法万物,都是人自己制定的,作为仙,我们从没说那是对的。”
张玉庄听得心中一凛,默了片刻,才说:“因为人间生出了自己的标准,多数向善成了准则,所以你们放了妖怪下去?”
那老仙听了这话眼中才现出赞许之意。
“你很聪慧,我们仙人,乃至整个仙庭都是靠人间的苦难支撑。”
“诚然,仙城之中遍布灵气,然时日久了总于修炼再无进益,仙力需要有发挥之处,是以我们需要世间有苦难可以化解。”
他一言一行坦然无比,显然是发自内心认为这个道理没有问题。
“起初,是没有人的,只有我们仙人。但我们很快发现若是无进益,我们会在绝望中失去力量,更无法长生不老。”
“我们需要一种转换,把自身积累的仙力化作修为,所以我们创造了人。”
“按照我们仙人的样子,赐给他们形象。”说到这他顿了顿,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也可以说是给‘你们’。”
“我们赋予他们智慧和情感,让他们生于地上。可他们毫不感恩,更有甚至居然妄图通过天地灵气上仙城来。”
“自那之后,我们将所有灵气锁在仙城里,可依旧有遗漏,这才有了你们这样的能使用灵力的修道之人。”
“可惜时间久了,总有仙籍空缺,但排布苦难需要仙人,此后才有了从人界提拔仙人的规矩,你就是这样。”
他缓缓道来,语气中带着古老沧桑,也带着不加掩饰的倨傲和冷漠。
几种情绪交揉在他脸上,引得那张苍老皱脸扭曲起来,渐渐地,那些扭曲化为一个残酷笑容。
“说来,当初真不该给人那么多智慧,叫他们学会修行,甚至还树立道德。起初我们并不干涉。但这些道德让本来是邪恶参半的人身,居然自发地往善的方面靠。”
“人善,恶就少了,恶少,苦难也少了。”老仙摇了摇头,“所以,我们又创造了妖,他们不受道德约束,更够直接制造混乱和痛苦,这样才能把人推向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