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就此渺无痕迹地消失于天地之间。
仙君意志落定,不名镇就此诞生。
风声萧瑟,桃源旧里哀歌远,自此青山古栈白骨川。
此地以恶为媒介,背叛一切道德。
以极端之恶,养稀有之善,再把这些善念转换成供奉,祭献给宁恙。
一切完备,张玉庄头脑昏涨地站在不名镇中心,感受着四周不断有恶念和怨气围靠过来。
魂台中,灵力已见枯竭之势,幽怨们再次蠢蠢欲动。
他和这些幽怨同生多年,它们会在每一次张玉庄深陷挣扎时奋勇而出,献上最为真挚的折磨。
张玉庄无所谓,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
他压制着这些反扑,头晕目眩之下不禁踉跄一步,本能先行,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扶住什么。
可挥手一捞,空空如也。
孤寂如寒流激得他清醒半分,越发真切地感受到幽怨们此时何等狂欢,它们正在相约着嘲讽他如此无助。
没由来地,张玉庄试图回忆过往,试图回想起自己还是个人的时候。
他听见一道苍老话音,慈爱和警戒之声,告诉他天赋非常,要妥善使用。
“玉庄,无论何种境地,你要记得你是个人,你首先是个人。”
分明,才听到这句话时,张玉庄百感交集,一腔赤子热忱。
如今回望,曾经那道身影隐入了永恒暮色,轮廓模糊。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往日不可追,可是总忍不住想要从过去那片镜花水月中搜寻些什么。
哪怕只是暖暖手。
他实在憎恶自己这般无能又懦弱,苦笑过后,他召出至纯之石,安置在高殿里作业障镜。
如果万般道法不允宁恙以寻常身份重回世间,那么,他可以破掉一切规则,另辟蹊径。
寒石光滑冰凉,触感带来几分真实。
张玉庄望向镜中,这一眼却让他愣在原地。
他竟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疲惫和绝望做衣,裹不住他一身迷茫,形容何其枯槁。
张玉庄难以置信到双手颤抖。
这双曾经一剑破世劈碎仙城重造秩序的手。
这双剜心破道改换日月的手。
如今连握紧拳头都异常困难。
他忍不住伸手触碰镜面,以此确认镜中那幅面容是否当真是自己。
冰冷镜面再度传来凉意,昭告真实。
张玉庄垂下眼,收回手,沉默地回到桃树下面,习以为常地一言不发。
布下几道法阵,以此确保自己修养期间不会被打扰。
意识下沉、平静,他重新回到幽怨怀抱之中,任由那些怨气冲刷理智。
时光再度失去意义,经历无数挣扎,体内灵气才有了恢复之象。
如此,又是千年。
待他再回不世天,谢逢野已经成了冥王,而玉兰化了人形,正修无情道。
如此巨变,却鲜见地没有在不世天听到什么闲话。
大家都三缄其口,好似这是什么不可多言的天界秘辛。
其中细节,最后还是土生相告。
这个被安置于青云台的司命,自有一份清澈明朗。
同谁都亲近。
张玉庄与他这算是正儿八经的初见,即便如此也拦不住司命那天生热情。
遥隔几步灵光仙云,土生就热热闹闹地扬臂招手。
“这位仙君瞧着眼生!不知是哪殿仙僚!”
土生一派清朗,声音也亮堂,热情发光,清澈得不染杂尘。
如此一捧怨土都能有次造化,可见青岁当年在人间相陪的数百年光阴并未虚度。
张玉庄远远看着,低声叹:“养得真好。”
待对方行至面前,他已端着无懈可击的微笑自报家门:“张玉庄,清净台。”
才听着名字,土生还略愣了片刻,直到听见清净台,他瞬时瞪大了眼,口齿也变得不灵光。
“你……你是,你是清净台的道君!”
张玉庄笑他:“怎的像见了鬼一般,难道我在不世天名声很差?”
“不不不。”土生疯狂甩头否定,又再三表示自己是何等尊敬,最后才愣头愣脑地说,“道君威名在外,我这种新仙从没见过,所以才见了会惊讶。”
说完,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如实补充道:“而且,我还以为您这样年纪的神仙肯定是银鬓长须,没想到您年轻得这么好看。”
“……”
张玉庄听过太多恭维话,倒是没听过如此别开生面又直白的。
一个有意装和蔼友善,一个当真没心没肺。
凭着身份做保,张玉庄三言两语就诓得土生道出冥王之时。
土生先是万般幽怨地哀叹几声,摇头道:“要说起这事,都赖我。”
凡是这般说来话长的开头,后面必有长篇大论。
张玉庄诚挚邀请土生留着这一肚子话,随他回清净殿详谈。
土生听了更是感激这个没架子的道君,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煮了茶,点了香,土生囫囵喝了一盏,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和那小金龙相熟。”土生以此开头,又念及道君久未露面,还贴心地解释过所谓小金龙就是如今青岁天帝的弟弟,成了冥王那个。
张玉庄注意到他说起青岁时面上并无半分异样,眨了眨眼,盖住眸底那些思绪,点头示意他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