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城墙清晰起来,盛环颂驭马停在城门前,贺今行立即下马。
“多谢大人相送。”他抱拳一礼,转身便走。
“且慢!”盛大人叫住他,赶上来和他一起出城。
他疑惑地看过去。
“别多想,我可不是要和你一起。”后者边走边把身上的藤甲脱下来,“我用不上,给你吧。”
贺今行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来,穿戴时终于问出心底的疑问,“盛大人为何没去太平荡?”
“嗨,我们堂官儿说了,我此行就是个添头,不想把自己玩完,就哪里都不要搅和。”卫军上前搜检,盛环颂亮出腰牌,出了城门洞才继续道:“你说太平荡那湖那么大,那几位又那么狠,我不想法儿给自己摘出来,回去还能全须全尾?”
这话有些奇怪,但贺今行没时间细思。城外不远就是涨洪后的江水,水边有几只无人看管的小船,他解了一只推入水中。
盛环颂从城门处拿了只没点燃的小火把递给他,揣着手说:“知道路吧?小心些,别把自己整没了。”
贺今行颔首,抱拳作别。
小船顺流而下,江水宽阔,两岸只见黑魆魆的轮廓。
他紧紧盯着淮州那一面,丝毫不敢放松。不知船行了多久,河流出现偏转,对岸的山影向里弯出一道圆润的弧度。
那里就是澄河的入江口,他立刻划向岸边。上了岸甩燃火把,面前竟是一片插着稻苗的秧田,颇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贺今行高举火把,向右手边看去,果然是盈盈火光照不到边的田亩。田里已蓄起清浅的水,稻苗在细雨中柔韧地舒展。
澄河入江口处的地县,竟然就是江阴。
他一路往上,找到两天前被洪水冲去的那块田,然后顺着记忆里的路线穿田过埂,爬上山坡。
那间茅草盖的小屋前依旧放着接雨水的木桶。
“莫大人!”贺今行立即上前敲门。
少顷,莫弃争披着薄衣出来还未寒暄,便听他说:“太平荡起了堰塞湖,很快就要从澄河泄洪,沿河城镇都要尽快撤离。”
“什么?这么大的事,布政司怎么没早派人来说!”莫弃争赶紧进去叫醒自己的妻子与老母,边穿衣裳边出门。
贺今行来不及多解释,只道:“赶紧组织百姓撤离要紧。”
两人跑起来,莫弃争立刻意会对方未尽之言,怒道:“太平荡泄洪到澄河,必要从九峰崖入河,九峰崖下来三个县,这些人怎么敢!”
江阴县衙一半衙役住在附近,他挨个砸门,交代几个飞毛腿赶紧去通知邻近的其他几个县,剩下的都去叫醒其他民众。
贺今行不如本地人熟悉山野小路,便留下来帮忙。他手中的火把仿佛成了流动的火种,不断唤醒更多的火光。
很快,这片暂住地的百姓纷纷惊醒。
“这一天又来了两千多别县的流民,和其他流民一样都歇在东头,得赶紧去通知他们才行。”莫弃争让包县丞带着百姓们往山上撤离,自己与贺今行一起向东奔去。
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然而远处的河流、田野与矮山却逐渐清晰起来。
天际泛白,黎明将至。
脚下大地却忽然震颤起来,贺今行下意识回头,只听天崩地裂的一响。
他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来得及脱下藤甲套到身边的莫弃争身上。
铺天盖地的浑浊巨浪崩倒山河,在绝对的死寂中,湮没了晨曦。
第117章 三十八
第一缕晨曦穿破窗棂,照在四仰八叉躺在凉席上的少年脸上。他猛地睁开眼睛,只一个呼吸,便挺身而起,一把拿走挂在一根衣桁上的官衣和招文袋,破门而出。
“啊啊啊老晏你又不叫我!”他老爹早就人去屋空,听不到自家儿子的控诉,做儿子的只得憋着气一路狂奔去自家供职的官衙。
夏日天长,太阳未出,正是凉爽的时候,街边的早食摊热闹无比。他路过顺手拍下六文钱,提了一袋大包子,边跑边拎到眼前看,才发现袋里只有俩包子。
怎么又涨价啦!昨日还三个呢!
才领折俸不久的新任芝麻官儿肉痛无比,用招文袋遮掩着油纸袋跑进衙门。
“哎!”门房大喊:“小晏大人!有你的信!”
晏尘水倒着退回来,抓过信封,留下一句谢,便踩着悠悠响起的钟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了自己的位置。
再向上一瞄,堂官不在。
他想起今日是大朝会,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拆开信封,捏着信纸只扫了两行,就皱起眉来。待到午间休息,便告了个短假,出去直奔翰林院,找裴明悯。
翰林院在礼部官衙背后,与刑部的距离不算远。晏尘水赶到时,裴家郎恰好跨出大门。
两人迎面遇上,前者直接问:“你收到今行的信没?”
“正要来找你说此事。”裴明悯抬手示意对方到一边无人处说话,然后拿出一枚信封。
晏尘水抖了抖自己手里攥着的信纸,“信里说的是江南洪灾一事?”
他轻轻颔首,叹道:“他说江南路太难,千里原野化巨泽,码头少船只,流民有饥色,官府无赈银,民仓无余粮。又逢国库亏空,朝廷入不敷出,难以即时支持。江南官府已在积极救灾,同时从各方筹募钱款采买赈灾粮,但江南当地不管豪商还是世族,本就遭灾受损,也拿不出太多。而每日赈济所需消耗巨大,又一日都缺不得,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