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骓载着靖宁自合西军阵前驰过,用北黎话高声叱喝。每前行十丈,队伍里便有两名黎人军士留下,将她的话一遍遍复述,确保传至每一个人。
耸人听闻的说辞像瘟疫一样蔓延,听闻的北黎军士皆震惊不已,随即骚动频频,“将军!我们可是奉大君命令来征战的啊,怎么变成谋逆啦?”
新推举的主帅当然知晓其中内情,也理所当然不能承认,急忙否认:“大君不在,她当然能随口胡说!她是宣人,心里头肯定向着宣军,说不得就是与那嬴追勾结,前来动摇军心的,将士们不可信她!弓箭手!”
话落,左右弓箭队便开弓上箭,直指靖宁,只待一声令下,就能将她万箭穿心。
靖宁驭住马,从怀中拿出一枚骨印,示向怀疑她的军士们举起,“苍狼兵符在此,如大君亲至,诸位将士难道还不能信服?”
林远山随行在她身侧,随时准备为她挡住刀与箭。
她却打马向前一个身位,直面这些北黎士兵。而后举着兵符,不紧不慢走向中军号台。
“本君是大宣的公主没错,但也是大黎的国母。本君入黎以来,对我子民爱护之心,天地可鉴!诸位,眼下丰收时节,你们为何不收割马草,不给牛羊蓄膘,而要在此与宣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一场仗打到现在,诸位获得了什么?除了族人的死亡,自己的伤病,家人的担忧与痛苦,我们还获得了什么?”
“今日的战争无法为我们带来任何好处!将士们,收起武器,停止战争,早日回到家园,休养生息。我们不靠流血,也能繁荣富饶!本君会以特使身份,与宣朝议和,力争两邦早日重归于好,早日恢复贸易往来。”
她与合东部族的首领们并没有提前商讨过议和之事,但并非一时冲动地发愿。
他们要她独自将左贤王谋逆之事昭告合西各部,说服麾下将士归顺。她不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借阵前行走的机会宣布,逼着对方不得不同意议和,也无可厚非吧?
更何况,冬天很快就要到来,合撒草原和牙山都需要时间准备过冬。两边都征伐不下,握手言和是唯一的出路。
靖宁走到主帅的战车前,主帅大喊放箭,要杀了她。
她攥紧了缰绳,没有退让一步。
少数亲信听令放箭,尽数被林远山挥矛挡下。更多的弓箭手们依然端持着弓,箭依然搭在弦上,准头却转了向。
靖宁见状,垂下手臂,在控制不住颤抖之前就缩进大袖里;又看林远山没有受伤,汗水终于放心地滚落。
天化十七年七月廿九,北方军与黎人在雩关与草原交界处,就谈和一事进行草议。议案即时传回宣京。
紧张了几个月的牙山南北,终于缓和下来,重新出现商队行走的痕迹。
山脉西麓改名为“业余山”的那一段山脚下,以往商旅时常经行的野道上,杂草已经蹿高一大截。
晨霜在草叶尖儿聚起白露,水汽足够重时便跌下去,砸到躺在其下的男人嘴唇上。
两里之外,歇了一个晚上的西凉人整理好队伍,继续出发。
一辆辆板车轧在草皮上,车轮发出的声音还没有拉它们的马儿蹄声大。西凉人本就习惯一个人带几匹马,占领苍州、在大遂滩建立据点之后,他们的马匹便多到拿良驹拉车也毫不可惜。
从东天破晓,到朝阳高升,所有板车终于全部离开。
在杂草掩映下躺了一整晚的男人们终于能爬起来,十多个一起奔去西凉人的营地察看。
“还是辎重队。比前几次运载得更多,更重。”贺长期扒了一溜草丛,发现几粒谷壳,“应该是粮草。”
“他娘的,这些狗贼还能吃白米白面。”贺平活动着僵了一夜的胳膊腿儿,看一眼便撇开视线,免得犯馋。
陆续有人发现其他线索,一合计,确定这批人就是运送粮草的辎重队。
贺长期感到不妙:“这么多辎重,粮草武器都有,恐怕要发生大战。”
敌后消息不通,然而他们从观测到的西凉人各部队调动的情况,也能推测一二。这些狗贼平静了一两个月,忽然大规模地调遣辎重,必然是为了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
第一次撞见辎重队是十天前,前线很可能已经开战。
“咱们去把这一队劫了?”有人提议。
他们在敌后几个月,风餐露宿,还能保持人样,全靠劫杀西凉人。
若是能烧毁敌军粮草,或是截断运输,以缓解己方前线压力,当然最好不过。但是,贺长期环视一圈,存活到现在的人手实在太少了,甚至比不上西凉人押运队伍的零头。
“先跟上,到时候再觑机行事。”
一队人便草草挖了些野菜下肚,顺着车辙开拔——也只有这种负担大、行程慢的辎重队,他们才能靠两条腿跑步追踪。
一路时远时近,到太阳落山,西凉军再次扎营过夜。押运骑兵大约一千人,十分谨慎,结了圆阵,将辎重队伍围在中间,又设了几层岗哨铺出一里。
待他们炊饭过后,大部分进了营帐,贺长期才匍匐着接近,试图先摸清对方岗哨明暗、轮换频次。
月夜下的草原十分活跃,他遇到不少小动物,忍了又忍,才没抓住它们拿回去打牙祭。直到前伸的手背上忽然落下湿热的触感,他一如既往准备挥开,然后在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他娘的是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