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一横心,主动跟着内侍离开。
贺今行自然不能跟着进宫,他留下来,打算和秦小裳一起安顿好秦毓章的遗体。
尚未动手,就听一声碎响,汤药四溅。一名老人站在堂中,半举双手,盯着书案后的人形,一动不动。
“成伯!”秦小裳扑过去抱着他,哭道:“老爷自尽了。”
成伯抱住他的头,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少爷呢?”
“他跟着宫里来的内侍,以及至诚寺的弘海法师一道进宫去了。”贺今行将法师的来意告诉对方。
秦小裳也说是,成伯就推开他,颤巍巍地走向他家老爷。
“老爷让我亲自去熬药,没想到,竟是永别。”他慢慢地说着,替秦毓章整理好衣袍,吩咐秦小裳:“去请景书小姐过来。”
书童立马跑着去请。
既有人安排,贺今行不便多留,随即告辞。
成伯匀给他一盏带笼罩的灯台,把他送到书房外,向他深深一揖。
此时不知确切时辰,浓夜已经蔓延开来,听不见雨声,走进庭院才感觉到细密的雨丝。
他头疼欲裂,举灯按照原路出去,到先前碰见顾莲子的地方,那少年却不知去哪儿了。
出得府门,两队禁军依旧把守在左右。
正对大门的巷子中央,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下一道清瘦人影,茕茕独立。
贺今行上前认出是谁,拱手道:“许大人。”
“是你啊。”许轻名持伞前移,分他一半遮蔽。
贺今行近距离地看着他的面容,夜色难掩疲倦,犹豫着说:“秦相爷他……”
“不必告诉我。”许轻名稍微错身,望向前方那座幽深沉寂的府宅,轻声道:“主家十二楼,一身当三千。古来妾薄命,事主不尽年……”
叶落风不起,山花空自红。
捐世不待老,惠妾无其终。
一死尚可忍,百岁何当穷?
第280章 二十三
“跟着弘海进宫去了?”
傅景书听到汇报,低声重复一遍,还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面对她的黑衣人当然不会因此认为她心情尚好,单膝跪地的姿态放得更低,说:“实是意外。”
只要弘海不来,秦幼合被传进宫,不论陛下如何处置,他们都能暗中把人换下来。可谁知这老和尚竟来横插一手。
弘海法师,不世出的得道高僧,天下第一佛寺的主持。哪怕陛下崇尚道法,依然对他持有尊重。
拦是来不及的,有那方丹书铁券,秦幼合的去处也尘埃落定。
事后的愤怒没有任何作用,傅景书冷漠道:“罢了,秦幼合只要人没事,随他去。”
她还有更紧迫的事要交给他们去做,从袖里取出一份名单,“尽快找到他们并告诉他们,想活命,想保住头上的乌纱,就按照我说的做。”
黑衣人接过来大略一翻,其中不乏耳熟能详的官员名姓,任职更是从中央到地方各路州皆有,便知这名单上所记载的皆是秦党的人。
其中只有大约两成的姓名被用朱笔圈了出来,代表是他们需要找到的目标。至于剩下的八成,想必是留给刑部的。
“是,属下立刻上报统领。”黑衣人退入雨夜之中。
傅景书依然坐在廊上,看屋檐下的灯笼被吹得左摇右摆,方寸间被照亮的雨丝跟着飘忽。
少钦,隔着一堵院墙外面,有人打起板子,响了四下。
这是丧音。
接着,成伯苍老的声音穿过院墙与雨幕:“少夫人,老爷故去,请您主持府中大局。”
傅景书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明岄,走。”
明岄缓缓推动轮椅,侍女们撑起两把大伞,挑起四顶灯笼,围簇在她左右,一道走出这方偏院。
她没有处理过丧事,但想来不会太麻烦。
秦幼合后半夜回来,大门口已挂上白幡,他爹的遗体已换上寿衣放入棺中,停在正屋里。
守在一旁的有成伯,秦小裳,以及那对他没有预料到的主仆。
“秦少爷似乎很奇怪我会出现在这里?”傅景书身体有些疲倦,故而靠着椅背说话。
“没。”秦幼合刚刚确实感到惊讶,但这些都不重要了,只是问:“何时备下的板材?”
成伯答:“老爷在三年前便预备下了。”
秦幼合竟一无所知,走到棺材旁,看他爹躺在其中,想到他爹早已安排好自己的后事,本因进宫面圣而止住的悲戚再起,情不自禁滚下两行泪来。
成伯见状,想起老爷的托付,忍着伤心劝慰道:“少爷,人生在世,各有各的活法。哪怕是亲父子,际遇也大不同,老爷已去,您悲痛过后,便该往前走。”
他道自己不该再让花甲之年的老人为自己累心,转头拭了泪,复对大家说:“明日,我就会带着我爹的遗体回宛县。从此之后,再也不回宣京。”
“这是要把我们赶走吗?”秦小裳愣愣道。
成伯摇头,向皇宫方向拱手道:“圣上仁慈。”
秦幼合没管他俩,看着傅景书说:“但你可以留下。陛下特地赦免了你,说你是才入府的新妇,不知者不罪。”
陛下还需要她医治头疾,她当然不会有事,傅景书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那态度与语气十分平常,好似她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一般。秦幼合蹙眉半晌,终是没有过问,而是犹豫着问:“那个,你……需要我写和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