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定下来了的话,金二公子那边会修书吗?”裴焕生想起那位远在江浙做官的金盛,路途遥远,寄去书信也得费些日子。
“定下来就会跟他说的,但我估计二哥是没办法回来了。长大之后,各自离家,四海为家了。”
裴焕生深有感触,他在飘渺谷长大,倒也有几位弟弟妹妹陪着一起。他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大的,十八岁离家的时候,弟弟妹妹们还在念书捣乱,会逃学去喝糖水,或者是偷吃祭灶神的贡品……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远到他有时候会误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最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就这样,像是在感春伤怀。
裴焕生再次忙碌起来,祝升起初有想过和他一起的,但发现做个生意人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也就放弃这个想法了。裴焕生一日奔波三四个地方几乎成了常态,推杯换盏之间,金银玉石夹杂着递出,得到一纸地契、一份文书、或是一笔买卖。
祝升不喜欢人声鼎沸的青瓦楼,楼外吆喝声太大,楼内也实在是不清静,像在金州第一次重逢裴焕生那样,见到有人闹事,被时夜拎出来的实在太多。好像喝了酒,就会变成另一个人,做一些失态的事情。金喜跟他说这是酒壮怂人胆,也有些人喝了些酒就不知道自己算老几,活在自己的想象中,以为自己最厉害,实际上是生活不如意。
祝升听得懂这些,但他不感兴趣这些世事,凡尘俗事罢了。他们夜桥做的买卖,是金钱与性命,并非这些茶酒生意、人情交易。他们太过于直爽,与金州城内这些生意人的精明、弯弯绕绕实在是不同。
于是这几日,祝升不是在来香园的草屋里喝茶,就是在吊脚楼里听雨,他把裴焕生的家当成是他自家似的,如今也不跃上二楼,而是走下面光明正大地叫平又给他开门。
平又暗地里吐槽他这是狐假虎威,借着点宠爱就登天了。翘果儿听了直乐,她实在是太会断章取义,第二天红馆里都传裴郎君养了个“狐媚子”。
祝升自然而然从金喜听到这个事情,祝升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说:“比起我,也许裴焕生更像狐狸。”
金喜捧腹大笑,给他比大拇指,说:“的确,那可是只‘千年的老狐狸’。”笑着笑着,他正经了些,却是喝了口酒,面色红润,像是醉了。
金喜接着说:“我看金州的天,马上就要放晴了。”他托着腮看着祝升,想要从这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几分别样的神色,不是遗憾不是失落,那也得是几分欣喜也好。可祝升依旧像是激不起波澜的深潭,无波无痕,似乎他并不在意金州会不会放晴,也不在意他是否要离开裴焕生了。
金喜心想,这样的祝升,实在比裴焕生还要绝情。
“所以……你要走了么?”
祝升轻轻地点了点头:“金州放晴的那日,我会离开。”
金喜笑了一声,这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动心动情的,只有他还隐约有那么点期盼两人能发生些什么,结果一个是真的一下没碰,一个也是真的不讲情义。
“那你觉得,裴焕生怎么样呢?”
这张平淡的脸上终于像是出现了一丝裂痕,祝升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头,又很快放松,他垂着眼睛,像是想些什么过往,只听他轻声说:“……贪财、好色。”
“那你……”
金喜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被祝升打断。
“我承认他的确和旁人不一般。他不想来招惹我,可我觉得他并非怕事的人。”祝升仔仔细细地分析着,说得极其认真。金喜见了,觉得自己当初上学念书时,回答先生的问题都没这么认真。
祝升看向窗外,外面春雨绵绵,绿草如茵,一派春和景明。
在他来看,金州并非是个好地方,这里的铜臭气太重,太过于落俗,像是由金银硬生生堆出来的。
可他并不能否认,金州第二风流公子,的确有几分姿色。
像一壶老酒,晕在了雨里,让人醉生梦死。
“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舒服。
“在下一场雨来时,我会回来。”
第11章 放晴
昨夜的金州下了整夜的雨,还伴着雷声。入睡前裴焕生以为雨季暂时不会停歇,怕是要过了清明才得放晴。却是在二月的最后一日,大清早的,就见到了阳光。
还有些冷,带着风,让人不太舒服,可是阳光照在人身上,还是暖和的。邻里甚至是将被子拿出来晒,悠哉悠哉地搬着板凳,坐在院落里头嗑瓜子。
裴焕生看着刺眼的阳光,有些恍惚,他歪歪脑袋,看了一眼四周。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崩断了。
他意识到,金州放晴了,祝升不会来了。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这样的,有时候不知道见的是不是最后一面,没来得及道别,就先分别了。他和祝升算得上是有这么一段过往,一段情缘了。但他们总归不是一路人,还是要分别的。
裴焕生这么想着,幽幽地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他将平又唤来,让他趁着天气好,将衣物被子都拿出去晒晒。
平又今日没见到那位夜桥的祝升,想来他们之间是不会再见面了。正如平又一直想的那样,裴焕生身边人来人往,没有谁会为他停留的。只有自己,还有时夜,兴许会一直陪着他。等日后裴焕生不想再做生意了,金喜也会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