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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时过境迁,世代发展,江湖和朝廷划分越来越明朗,青凤岭盘踞地也逐渐往外向西挪去。
    祝升如今十九岁,也极少越过黄河向北方来。先前听说过,渡黄河就是从北方来的,似乎是从草原来的,他就是越过黄河来到江淮,最后在夜桥扎根。不过他很少说起在北方的事情,也不会跟他们描述北方的人。祝升记得,年少的时候有人问过渡黄河这些,想听他讲讲北方是怎么样的。那时的渡黄河却是笑笑,然后说:“太久远了,已经忘了。”
    诚如渡黄河所说的那样,他九、十岁的时候跟着家里人来南方,听说北方闹饥荒,连年干旱,于是举家南迁,以至流离失所。据他所说,他与亲人失散,后面十一岁时遇到慧,才算结束这段漂泊。
    雪夜红梅后来主动与祝升谈及过此事,她当时笑着说:“……哪里是什么走散,他是被遗弃了。他当时九岁多,怎么可能会走丢。一觉醒来后,家里人都不见了,他们带上干粮跑了——倒也算是还留一丝善良吧,给渡黄河留了些。他是家里最小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的十六、七,小的十四、五,要抛掉一个人,也只能丢掉最小的渡黄河了。”
    祝升听了后,对北方没什么好感,对北方人也没什么好感——除了渡黄河。
    夜桥的人多有这样凄惨的身世,无父无母的一大堆,随便抓十个人兴许都凑不齐一双父母。若是父母双全的,但凡有一个亲人在世的,除非遭遇什么不得已的难事、或者是丧了良心的,断然不可能允许孩子在这里长大。
    对于祝升来说,他对父母亲人的记忆没什么,来夜桥时年纪太小,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雪夜红梅跟他说:“我们这些人,要么是没有亲朋好友了,无奈来到这里,要么就是你这种,被送来的。”
    年少的祝升冷冷地看了一眼雪夜红梅,如今他来夜桥三年多了,关于最先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哎呀——都一样,不管是父母还在的,还是死了的,对我们来说,都一样。”雪夜红梅想打个马虎过去,不想招惹这个年龄越大,脾气也越古怪的祝升。
    祝升和他们的不一样,其实在名字上就能体现出来。春桥和冬桥是雪夜红梅收养带大的孤儿,在乍暖还寒的冬末初春遇到的,于是她给他们取名叫“春”和“冬”。至于祝升,七桥里面唯一一个有正常人名的,当然是因为他来之前,就有了这个名字。
    祝升后来也只能知道,“祝升”这个名字是父母给的,但他是被父母抛弃送到夜桥来的。
    春桥那时候年纪小,不太懂事,一股脑跟他说:“你叫‘祝升’,父母给的名字?那你父母肯定希望你步步高升,越来越好。”
    雪夜红梅路过听到,连忙将春桥拉走,冲祝升笑笑:“别往心里去。”
    祝升摇摇头,说:“没事,都一样。一个称呼而已。”
    十九年来,尽管他叫“祝升”,可对他来说,这和“生桥”这样的代号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裴焕生让他做祝升,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他不知道祝升究竟能做什么,要做什么,要怎样地活。
    “祝升——”
    今夜月亮被层云遮掩,昏黑幽暗的夜里,静谧无人的街道,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但模糊的声音。
    冬桥刚好从他身边经过。
    祝升方才原以为自己听岔了,竟然将冬桥的声音误以为是裴焕生的声音了。他看着冬桥与自己擦肩而过,却又没有下文,不禁道:“怎么了?”
    冬桥诧异地回过头,对他说:“不是我。”
    ——不是他。
    不是冬桥,那会是谁呢?
    祝升忽然睁大眼睛,急忙向下眺望,二楼走廊的视野虽然开阔,但是街道上没有明亮的光。他打算直接下去找的,忽然长街远处,一盏灯笼若隐若现,里面的烛火幽冥,随着风明明灭灭。
    火光朝他靠近,越发明亮,风尘仆仆的裴焕生从时夜手里拿过灯笼,他高高举起与自己脑袋同高,昏黄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看上去像是一幅画,或者是落入水里的月亮,明艳漂亮又不真切。
    他听到,他在叫他的名字。
    “祝升——”
    第45章 月亮
    祝升很难描述这样的情绪是怎样的,就像是涓涓细流从他心田流过,浇水灌溉,滋润了他。或者是他出现幻觉了,不然水中的月亮怎会朝他奔赴而来呢?是为了他吗?
    他原以为他不会再见到裴焕生了,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见到。他想如果在晋阳死去,是他的归宿;如果能活下去,他必然要再去一次金州。
    他忍不住轻声喃喃,像是做了一场梦,懵懵地醒来,久久不曾回神似的:“裴焕生……”
    冬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楼下那个提着灯笼小跑过来的人,竟然是裴焕生。他不是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自从他知道裴焕生之后,好像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他对于裴焕生有种莫名的敌意。好像一切悲剧的起因就是这个人,可是偏偏祝升好像很偏爱他。
    冬桥的神色变得有几分捉摸不透,他撇了撇嘴,对祝升说:“我先回房了。”
    祝升没注意到冬桥的不对劲,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朝他跑来的裴焕生,哪里会关注冬桥是什么神情呢。
    他背对着冬桥点头,轻快地应了声“好”,紧接着便翻过护栏跃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