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一路顺风。”
容诀居高临下地朝他一点头,一整队伍即刻出发,策马消失在了殷无秽眼睫深处。
殷无秽凝望他瘦削劲拔的背影远去,站立着久久不曾动作。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知道自己此行只消露个面抚慰民心,充当好皇族的摆设和体面,这便是他唯一的目的和作用。可是,知道归知道,心里却是这样的不是滋味,这么的,落寞不甘——
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和容诀说完,就这么,戛然结束了。
殷无秽手指猛地攥紧,他深呼一口气,转身望向剩下的人手,道:“整顿人马,我们也即刻出发!”
来这一趟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可做什么,他偏要决定不可。
再也不要像方才一样。
少年认真起来,本就高挑的身形策于马上,愈发显得凌厉如刀锋出鞘,轮廓分明的五官肃杀而极富冲击力。
少顷,剩下的人马也随容诀方才离去的那条官道,消失在了长风掠过的松树林里。
·
“督主,到了。”落日熔金下徐通凉一把勒紧手中缰绳,褐色的身形浸在明灭光影中屏息等待容诀的下一步指示。
容诀勒马停在队伍最前方。夕阳西下他不过略侧了一点首,露出来的小半张脸竟美轮美奂,仿佛踱了一层圣洁的柔光,昳丽艳绝。
他莞尔一笑,恨不能叫人把心肝都剖出虔诚地用双手供奉给他,然而那张从不饶人强势的嘴,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
“很好,即刻起这一片的廪仓便由东厂接管了。传令下去,廪仓周围所有官吏如有不从者,按违旨重处。待天一黑,东厂一队人马倾巢出动,用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所有过来抢粮暴动的难民。”
“是!”徐通凉毫不犹豫地应下,随即又试探着问:“那这些难民……”
“让其遵守秩序排队领粮,从廪仓中按人口发放,一人两升。”容诀掷地有声的命令言简明晰,徐通凉旋即不再犹疑严格执行。
最后一线夕阳也彻底落下天幕,浓郁的黑从广袤的天际边缘一点点往里席卷。颍州廪仓四周都点上了火把,火光不停跃动,是来往又加强了一倍巡逻侍卫,特意提防难民暴动而准备的。
等最新一班侍卫兵巡逻走过,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旋即,一个个面黄肌瘦却双目放光的难民从草丛中冲了出来,往廪仓方向发足狂奔。
“有难民来袭!所有人戒备!不准放一个人进去,拦住他们,快!”怒喝声顷刻响彻旷野。
话音未落,一列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骑着高头大马的番役从两侧疾驰而上,马脖高扬发出一声尖锐嘶鸣,重蹄踢踏阻在两拨人手之间,溅地尘土飞扬,悍然隔绝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临时防线。
“什么人?大胆!!”侍卫兵们纷纷拔剑警惕围拢他们。
容诀在夜色中转过头乜着他们,侍卫眸中戒备不褪反增,他们根本不认得容诀,不过这没关系——
“东厂令在此,吾等奉旨前来解决难民争端,不得造次。”徐通凉长臂一举,代表东厂位高权重的令牌随即展露,在银亮月光下闪烁着森冽的芒。
再看他们这一身的行头,侍卫兵们再不敢怀疑,赶忙下跪行礼。
侍卫长急急抹了一把额头渗出的冷汗,勉强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声音却还是畏惧居多:“督主一路舟车劳顿,怎的没有先去驿站歇息?可是下属招待不周?下官这就派人去禀告刺史,为督主接风洗尘。”
容诀垂落下眸,面无表情瞧着伏地而跪的人,没接他话,也没阻止他派人通风报信。
眼看着这侍卫长都开始瑟瑟发抖了,容诀终于松了口,道:“剩下的事情自有东厂处理,尔等配合即可。”
“可——”侍卫长并不敢忤逆他,只是眼神四下飘忽,不住往廪仓方位瞟去。
容诀见状,心下有了判断,神色反而缓和了,莞尔问他:“怎么,还有其他问题?”
侍卫长连声说“没有”,身子却簌簌抖动起来,更不敢抬头去看容诀。
容诀正色道:“既没有问题,那就一起协助东厂开仓放粮吧。”说话间,其余的东厂番役也没有闲着,不论是暴动难民,还是余下的侍卫兵,已尽数在掌控之中。
那侍卫长见再没有回旋的余地,登时两眼一黑,双腿一软跪倒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属下架起来拖到一旁,一边摇晃肩膀一边猛掐人中地救急。
容诀轻“啧”了一声,见无人反抗便不再管,收了目光随那几个侍卫自己瞎折腾。他视线落到还在不断挣扎的难民上,递给徐通凉一个眼神,徐通凉当即会意,不再拖延,喝道:“开仓,发粮!”
随着廪仓大门轰地一下推开,仓里粮食落入众人眼底,大家不由震惊了一瞬,旋即是更加狂热激动的呼喊:
“粮食!”“是粳米!还有麦子!放开,放开我!!把粮食给我!!”“……”
“都安静!”徐通凉喝止他们,“规矩些,排好队,每个人都会发放到粮食,再有喧哗挑事者,格杀勿论!”
徐通凉以腰间佩刀震慑,场面很快安静下来。
众人虽然还想抢夺粮食,可到底畏惧他手中长刀,不敢肆意妄为,只一双眼睛冒绿光似的盯紧了仓中粮食,在番役的安排下规矩排起队来,直到他们果真领到了粮食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