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诀侧首朝他眨了眨眼,殷无秽当即恍然大悟,他刚要一喜说话,旋即又压紧眉梢,道:“可是,这样一来发放的粮食可不是小数目,这些商户如何肯同意?”
容诀笑意渐次收敛,道:“这个问题咱家跟刺史提过,日后他们可以走明路,这些商户在官府那里挂了名,一时盈亏并不打紧。再说,等难民的状况稳定,便不必再施粥放粮了,亏损不了多少。届时朝廷赈灾银饷一到,一切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偏这刺史一根筋不肯变通。啧,真是个棘手的麻烦。”
容诀负手一哂。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解决办法,而在于刺史对东厂缺乏信任,宁愿这么和他干耗拖延,也不肯退让半步,事情陷入了死胡同。
殷无秽想明白了这一点,蹙眉道:“真到了这一步,恐怕也只能让东厂强制接手解决问题了……也不行,这样恐会引发其他隐患。我想办法看能不能先稳住颍州刺史,让他答应。”
容诀摇了摇头。
要稳住颍州刺史,可不是光动动嘴皮子就行的,必须要有说服他相信的足够筹码。且不说东厂如今被皇帝忌惮,举步维艰,又在办事中接连损耗,形势并不乐观,不能给予对方什么。
便是能,容诀也决计不肯。
“若这刺史偏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家,也不会再跟他客气了。”容诀眸光骤冷。
他除了是皇帝手中刃,更是东厂的首领,东厂番役既听他命令行事,他便要保全属下的存续与利益,必要时候,他不会手下留情。
殷无秽没有错过容诀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他心下一颤,手攥成拳,格外坚定地道:“督主,我定会说服他答应。”
容诀觑了少年一眼,嘴角惯性一提,没有戳破少年这点难能可贵的大言不惭。
殷无秽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无奈辩解:“我是认真的,阿诀!”
连他名字都喊出口了,容诀还不至于吝啬到一个台阶都不舍得给单纯的少年下。他以手支颌,莞尔微笑:“……唔,那咱家姑且相信殿下。”
“算了,我会证明给你看。”殷无秽见他态度敷衍,也有点泄气,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而担心道:“你两天没回来,一定困乏得很,我一直叫人备着热水吃食,你一回来就可以沐浴歇息。”
“多谢殿下,殿下有心了。”
“……”
两人离开刺史府,往驿馆折返。
殷无秽瞧见容诀有些不太明显青黑的下眼睑,心想,今日下午他哪也不去了,就在驿馆陪容诀休息,顺道想办法说服这颍州刺史。
·
翌日,容诀按约定时间前往刺史府。
他推开房门,却没见到昨天一脸信誓旦旦的殷无秽,问过属下他的去向,约莫是去了善堂。容诀就没再管了,兀自离开。
一早晨光熹微时就得到消息的商户一齐赶来了刺史府书房,他们已在里头商讨了一个时辰有余。
士农工商,商人位阶最低,几人主要还是看刺史的意思。其实容诀的提议也无不可,长此以往反倒是好事,可刺史忧心他卸磨杀驴,毕竟这位东厂督主的手段太过令人胆寒,能拖一时是一时,总能想出解决办法。
“大人,那位……过来了。”管家不得不敲门打断他们。
闻言,书房里几人俱是面色一变,互相递了个眼神,举步前往大堂。
他们到时,容诀已经慢条斯理地端坐喝茶了,见到他们,甚至还十分闲适地打招呼,“早啊,诸位。”
众人顿时惊恐万状地朝他行礼。
容诀偏头,眉目一弯,笑意吟吟地:“你们商量了一早上,也该出结果了吧。这样,咱家再退一步,既然你们将屯粮放入了官家廪仓,和官粮性质一致,税务也可按官粮规定缴纳,如何?”
众人听见神色一震,脸上有不可置信的惊喜闪过。
即便知道可能是陷阱,可容诀给出的诱惑实在太大,商人位低税高,所以他们才寻求刺史的庇护,倘若容诀所言为真,那——
压力给到刺史身上,刺史也不由面露难色了起来。
他没有被容诀的巧言令色所蒙蔽,单刀直入道:“你如何能作主他们的税收?东厂什么时候接管户部的职能了?”
容诀笑容收敛,他道:“户部的郑侍郎可处理做主。人,你也是知道的。”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刺史面色一变。
容诀心道果然,东厂自是不能干涉税收的,可郑侍郎和颍州刺史乃师出同门,郑侍郎自入仕后一路高升,却难得公正廉明,又和颍州刺史私交甚笃,若是由颍州刺史出面,他再从中斡旋疏通,这事未必不能成。
说到底,不过是借花献佛。
但那又如何,颍州刺史此人甚轴,他不介意开口,当了这个牵头人,既不需要出力,又能达成目的,何乐而不为。
“若真能如此,下官自然没有意见。”颍州刺史还是忍不住地心动了,甚至完全没有察觉出容诀的用心。他愈是斟酌思忖,愈觉这是个一劳永逸的好路子,总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事。
不过,刺史还是没有忘记一开始的顾虑,目光一凛道:“我们如何能信你?”
容诀:“……”
没发生的事情,他如何保证;他保证了,刺史就能信?
可笑,东厂办事何曾向人保证过,容诀唇角一点点拉地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