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他,容诀淡定垂睫,仍自岿然不动。
少顷后,皇帝轻笑:“孤自是相信你的。皇子夺嫡,朝臣倾扎,局势不可谓不凶险,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平大周内乱,镇朝廷八方。孤的身子不中用,许多事情都要交给你们去办啊,莫要叫孤失望,去吧。”
容诀连必要的捧哏都欠奉,皇帝让他退下,他便直接告退。
至于皇帝如何想,都不重要了。
皇帝杀不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物尽其用让容诀继续制衡朝廷,乃至三子夺嫡,容诀为活命生存,自然会顺着台阶下。
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维系的纽带,容诀心知肚明。有些事情,必须快刀斩乱麻,拖不得了。
容诀回到凌虚阁后,斜倚软榻,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对殷无秽的培养自是足够应付眼下的情况。只是,如今愈渐成长的殷无秽是否还一如当初,对他衷心不二,没有旁的心思,对此,容诀已经无法确定了。
纵然他现在和殷无秽和好如初,有那一晚的事在,他始终心存芥蒂。
殷无秽,到底想要做什么。
少年一旦不受约束,简直狂悖疯地可怕,容诀完全掌控不了他。
每每想到那事,容诀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彻底陷入左支右绌的绝境,皇帝苏醒,一旦最后的一微平衡也被打破,事情将再无转圜可能,容诀必须立下决断。
其实不论从哪个层面来看,殷无秽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抛却那一晚的事情,少年确实做的无可指摘,这是容诀下的最为成功的一步棋。
可同时反噬也最大。
殷无秽和当今皇帝不同,他有魄力,也有手段,现在足够听从他的话,可以后呢,他若控制不住了又当如何。
容诀对皇帝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对殷无秽却并不。殷无秽太了解他了,这少年一旦生出异心,他当真是半点反应时机也没有,反被他拿捏得死死的。
堪称大逆不道!
容诀现在回想起来还一阵气血上涌,恨不得揍他一顿。这几日,他虽允了殷无秽对自己靠近,却不准他再随意贴抱自己,实在是不像话。
容诀唯恐自己引狼入室,且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他有些不大想用殷无秽。
但是,一来无同等价值的其他人可用,二来,殷无秽人已经到了。
门扉被推开的一瞬间,容诀就有所察觉。因为他的纵容,殷无秽甚至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地盘,房门形如虚设。
容诀:“……”
殷无秽进门解下玄色鹤纹大氅,挂在容诀房间的衣架上。他动作熟练地挪走容诀的檀木小几,自己取而代之,往容诀身边一蹭一拱,直到贴近地不能再近,方才遗憾不舍地停下。
容诀往榻上一靠,支颐乜他:“殿下怎地过来了?”
殷无秽对他的敷衍毫无所觉,一反常态地忧心请教他,“……今日陛下所言,阿诀可知是何意?”
容诀眼睫一抬,觑向他道:“殿下自己以为呢?”
殷无秽面色踟蹰,旋即也不确定起来,“陛下是让我年后再出宫建府的意思么,可是,大皇兄恐不会见到这个结果,或许会让我尽早离宫,若是这样——”
容诀眼眸顿时全睁,坐直身体,压紧眉梢:“殿下的意思是,想要全身而退出宫?”
殷无秽摇头:“不是。事到如今,我如何还能置身事外。”
他言毕,眉宇之间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苦闷,虽然稍纵即逝,容诀还是注意到了。
“殿下这是,怕了?”容诀后知后觉地踅摸到了一点殷无秽的真实情绪。
“我也不知道,这么久了,经历了许多大事,时常还会觉得不知所措,不知前路如何,那个巅峰位置更是想都不敢肖想,像做梦一样。甚至会陷入怀疑,是不是自己才是假的,我从始至终都是那个住在冷宫里饱受欺凌,没人疼没人爱,从未遇见过阿诀的七皇子。”
少年脸上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阴郁沉凝。
容诀见之触目惊心。
殷无秽表现出来的从来都是乐观积极的一面,他未曾想到,这少年心里竟会如此颓丧。
不过也不难理解,殷无秽自小缺乏关爱,生存都艰难,养成了一副极其敏感、轻易满足的性子。
容诀从前以为他对少年足够照拂了,不想还是不够面面俱到,少年的敏感心事许多都深藏心底,这恐怕才是殷无秽的真实想法。
是他忽略了。
容诀心里有些自责,难怪殷无秽中药之后性子和平时截然不同。
少年心里压抑了这样深的情绪,只他一个人可以倾诉,好不容易暴露出些许端倪,却被他狠心推开。少年如今更是连个纾解心情的人都没有,若不是他察觉,这少年还不知道要这样到何时。
容诀想着,手比脑快,已经主动拥住了殷无秽,安慰他道:“殿下切勿妄自菲薄,这不是你的问题,也不要怕,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
“真的吗,可我什么也帮不到阿诀,我真的,不管怎么努力好像都不对,总是很笨地做错事,连阿诀都不愿理我了,我是不是只会给人带来麻烦……”殷无秽抱紧他,头埋在容诀颈侧,声音哽涩。
“没有,咱家从没有不理殿下。”
“有的,前几日你就很冷淡。”
容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