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秽还以为他不会留下,毕竟当时容诀表现地痛苦不堪,说不准会直接把玉摔了。
此时再见,殷无秽才会这样诧异。
他愈发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了。
但他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地升起一丝隐秘的欢喜,连眼睛都亮了起来,比之之前简直能称作是容光焕发了。
容诀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唇角不禁上扬了两分。便是当了皇帝,殷无秽这性子也没变化多少。
他举手之间的一个动作,对方就轻易入了彀。
那枚玉璧,他原本是真要摔了的。不过容诀在朝中沉浮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性情,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等气消下去,他再看玉璧,发现这物什不论从品质和珍稀程度上来说,都属上乘,就连皇宫也不一定常有这样种水和色调都极好的玉料。
这是殷无秽在颍州城的街市上买的,他倒是很有眼光。
容诀倏然记起来这回事。
那这个,是他早就想送予自己的?容诀一时心情复杂。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殷无秽在这时候送给他,这枚玉璧显然意义非凡。现在,也的确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
他单方面和殷无秽冷战,因为容诀仅是将他送的玉璧戴在身上,就足够唤醒殷无秽对他的所有情分了。
如此,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容诀不疾不徐地开口,宛如从前,“皇帝政务繁忙,和朝廷各部间有遇上什么困难吗,年关事情多,他们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
这一番关切话险些令殷无秽喜极而泣。
多久了?容诀才再一次对他关怀备至。
这熟悉的声调,令人心里情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暖流。殷无秽几乎坐都坐不住了,恨不能奔到他身前,埋首进他怀里,再紧紧地亲密抱住他。
这些政务确实教殷无秽头疼至极,却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毕竟他是容诀一手教养出来的,又在皇子夺嫡期间处理过大量政务。现在遇到的困境固然繁琐麻烦,但只要殷无秽多费些心思,还是可以顺利解决的。
不过容诀问的也没毛病,他想到的解决办法肯定没有经验丰富的容诀周到。且更重要的一点,殷无秽处理朝政从来没有彻底地脱离过容诀,这不是能力问题,纯粹只是心理上的依赖羁绊。
换言之,他不是需要容诀替他解决政务,而是离不开那人的陪伴。
哪怕容诀什么也不做,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看书,下下棋,陪在他身侧,叫殷无秽觉得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他心中无比充盈,感受到了莫大的慰籍。
好想让容诀一直陪着他。
于是,新上任的青年帝王当即就克制不住表情了,甚至有些磕磕绊绊地,“有,孤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与谁讨论。内阁六部的官员只会打太极,一旦涉及到具体担责一个个的谁也不肯说真话。”
殷无秽说完,一瞬不瞬地期待望他。
那眼神颇有些眼巴巴的意味,容诀一怔,顺势接话,“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殷无秽顿时放心了,将所有政事和他全盘托出。
殷无秽讲述政事既全面又直击重点,针砭时弊,容诀不时引导提问,轻易就获得了自己想要的全部消息。
当真是,又快又方便。
殷无秽实在太好用了,容诀连带着对他的态度都和颜悦色了两分。
殷无秽始终浑然未觉。
容诀心下思忖该怎么利用小年之后被提审安排的时机,嘴上还不忘回复殷无秽道:“陛下的决策暂解了一时燃眉之急,明年的民生困顿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殷无秽道:“嗯,我看过那几个州郡情况,也仔细钻研了那一块的地势情形,明年可以开渠从周围几个州郡引水过来,不仅可以解决当地耕种过程中水源稀缺的问题,还能缓解上游州郡年年汛期洪水泛滥的灾情。具体事宜我会再同工部商榷,明天开春就可以着手施工。”
容诀不置可否,殷无秽精通时政、地理、律法以及一定精度的数算,他能想出这点不奇怪。
但难的是,“施工开渠也好,其他的救济之策也罢,国库中的存余可还够用?”
这一问,殷无秽也犯难了。
他想过奉行节俭政策,皇宫严令禁止大兴土木,耗费人力资源。
但经不住诸多抱团的大臣贪图国帑,从这些人手里抠钱,简直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想方设法从这些人手里抠出一点指甲盖大小的钱财,根本不够用。
如果朝廷的拨款不够,底下人捞不着油水,自会想着法子偷工减料,那这渠还不如不修。
要想整治,就得动根本。
可殷无秽政治根基不稳,底下的人糊弄他,他手里又没有可用的绝对王牌,自然也就无计可施了。
有心而无力,这就是残酷的现状。
但放任不管,周而复始恶性循环,大周也就彻底腐烂了。
“此事姑且不急,陛下着急也没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事情。”至少容诀在朝堂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也没法改变烂到骨子里的朝政,和精于算计的文武百官本性。
“今年年关,车代竟还派了使臣亲自前来上贡,这是往年从未发生过的事情,陛下有什么看法?”
“来者不善。”殷无秽眉梢压紧,他还没有天真到认为对方只是单纯地恭贺新帝登基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