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实虚闭上眼,任两行清泪滑落而下,“啪嗒”一声,坠入汤碗。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我也明白了,旁人劝是劝不动的。”曹建德抹了把脸,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市监狱所的电话都在上面,你抽空去一趟,那里有你想见的人。”
陈东实呆坐不言。
“请你相信我们,那些伤害威龙的人,一定会绳之于法。”
“绳之于法.......”陈东实冷笑一声,抬起眸直勾勾看着曹建德,“绳之于法又怎么样?他能回来?”
“你去了就知道了,你有些话说得很对,许多事只有自己亲眼看到,才会真正领受。”
曹建德不想再与他纠缠,起身去后厨结账。结完发现陈东实还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最后再告诉你一句,陈东实,你听好了。”曹建德路过他时,抚了抚他的肩,是男人间给予托付的最高礼节,“人有时,定不能胜天。”
.......
陈东实出面馆时饭点早过了,出来前他看了眼钟,好死不死,距离肖楠娘俩火车出发只有不到半小时。
他一路风驰电掣地冲到火车站,挨个站口寻过去,终在一处角落,看到焦灼等待的肖楠和童童。
肖楠一脸阴沉,显然不满他卡着点来的行径,没等陈东实上前便犯冲道:“怎么了,被阎王拖住脚了?自己女儿走了都来不及见一面?”
陈东实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哈腰致歉,“来晚了.......有事耽搁了。”
“有事?什么事儿能比你女儿重要?!”肖楠瞪了陈东实一眼。语音播报开始催促进站,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童童,跟叔叔说再见。”
叔叔......
陈东实心头一寒,不用多想,这话一定是肖楠教的。
“爸爸再见。”
所幸童童没有如她所愿,仍亲热地唤着旧称,陈东实凉了半截的心这才回升了些暖意。
“爸爸什么爸爸?”肖楠翻了个白眼,语调尖酸:“告诉你多少次了,方文宏才是你爸爸,陈东实不是,你已经有新爸爸了。”
“我怎么不是?”陈东实有些生气,“离了婚,孩子爹都不让认了?”
“你还知道你是他爹?”肖楠这脾气点火就着,她毫不畏惧与陈东实抬杠,“狗日的陈东实,漂亮话说得顶破天,跟放屁一样!说得好听,送我们来火车站,结果还是食言了,你们男的嘴里就没一句诚心话。”
“我说了.....我遇到点事.......”
陈东实无力地解释着,他不在乎肖楠怎么想,他是怕童童多心。
“童童,以后记得听妈妈的话,乖乖吃饭,可不许再挑食,听到没?”
陈东实从钱夹里抽出两张大红皮,塞进女孩兜里。
“爸爸来得匆忙,没给你买芭比娃娃,回头让你妈带你买去,行不行?”
女孩痴痴点头,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今日之别,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男人了。
“走吧.......”
陈东实别过身,才在面馆止住的痛,此刻又涌上心头。
“那我们走了......”
肖楠见他如此,哪还忍心苛责,即便她自己对陈东实有再多怨气,看在童童的份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童童.......”
若干秒后,陈东实回过神来,想回过头去寻母女二人。可人山人海,擦肩接踵,他哪里还寻得见踪影?
陈东实站在送站口,听远方汽笛声悠悠不绝,他的视线渐有些模糊,无数虚影将世界搅作一团。播报员开始恭迎送站,闸机口的人们像沙丁鱼般穿行而过。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无一不是陌生的。
都走了......大家都走了.......终究还是离开了.......
陈东实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台阶上,手里拽着那张名片,思绪游离。
“你知道吗?mnhnnxanpt,在蒙古语中,是‘我所挚爱之人’的意思。”
耳边飘起一阵熟悉的话音,陈东实心下一震,如坠入渊薮之感。
“我所挚爱之人,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我爱你。我——爱——你.......”
每个字的尾音被拖得无限地长。
陈东实慌忙站起身,拨开人群往声音的源头快步探去。
说话的是个年轻男人,只留给自己一个侧影。他拎着包,正和同伴说着话,陈东实没有走近,却对那侧颌轮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陈东实深吸一口气,整个身体莫名滚烫起来,血液像熔浆一样迅速苏醒,他甚至能在脑海中听到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响。
他几近震撼地迟疑上前,伸出一只手,另一只手稳住心口,害怕心脏因跳动过于激烈,刺出皮肉,冲出天际,冲出宇宙。
只见那年轻男子面带春风,边走边笑。
他唇上带疤,左腿微跛,脖子上明晃晃吊着一枚观音玉坠。
最关键的是,他蒙语讲得很好听。
第4章
“威龙.......”
陈东实嗫嚅上前,十米......五米......三米......炽烈近在咫尺。
“李威龙!”
他颤着双唇,用力唤了那人一声。
然前头人并未转过身来,反是一只大行李箱从脚底穿过,陈东实一个没注意,右脚绊在轮子上,整个人连滚带爬摔下台阶,引得周围人如鸟兽般散开。
“您没事吧......?!”
箱子的主人一脸惊厥。陈东实没空理会,急忙转头去看刚刚说话人的位置。可那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无数陌生面孔在跟前穿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