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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 第10节
    殷勤得过于刻意。
    可是感情不是打乙女游戏,每一次微小的互动不一定会带来好感度的累计。只是她内心锣鼓喧天,手忙脚乱地铺开一场场嘈杂的草台大戏。
    从前天开始,建康便开始下雨,建康的冬日阴冷潮湿,一下起雨来,简直像绵绵的仇怨与哀吟,雨水将殿前的银杏叶都打落了下来,在阶前铺满了厚厚的一层。
    阿笪有些孩子气般的忧心忡忡,“昨夜大风雨,那风吹得树呼啦啦的响,今天又开始下雨,不知道殿里的长明灯会不会被风吹灭。”
    王道容说:“殿内的长明灯有小沙弥日夜看顾,照料灯油。”少年的嗓音温淡,丝毫未嫌弃阿笪的童言稚语。
    慕朝游也不知怎么想的,就像是有人听说朋友远方三舅家表兄的女儿生病了,也要寒暄一声,以示客气一样。
    她下意识地,客气地说:“希望顾娘子的病能早日痊愈。”
    可不知是不是暗恋之中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还总爱犯疑心病。
    王道容忽然垂下眼睫,不说话了,少年鸦羽般的长睫润着淡淡的水汽,看着很疏离。
    她怔了一怔,心头飞快地滑过一阵微不可察的懊悔。
    她好像说错了话。
    人的第六感是很敏锐的,她总觉得像王道容这般心如冰雪,聪慧灵透的少年,一定隐隐约约觉察出了她的心思。
    他会不会觉得她对顾妙妃的关心,假惺惺而虚伪。
    慕朝游心底简直像在打仗。
    她的确不关心顾妙妃的身体是否安康,她与她根本是两个陌生人。
    她鼓起勇气,甚至于自暴自弃地望向王道容的方向。
    她望见少年漂亮柔美的侧脸,乌发披散下来,侧脸轮廓泛着玉样柔和的光泽,浸润在淡淡的雨雾中。
    他眼睫纤长,微微颤动着,他的目光落在树梢停落着的一只白头鹎。
    白头鹎圆滚滚,乱蓬蓬的,正低着头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少年正专心地望着一只小鸟。
    王道容竟只是孩子气般地看着一只鸟。
    他不关心建康的雨水,不关心她与阿笪的对话,不关心她昭然若揭的心意。
    王道容的侧脸映入庙宇檐角下的天空,他像是神台上神清骨秀的白玉佛像,渺远得像在天上。
    少年并不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他看够了,就转过脸来,轻轻地说,“走罢。”
    定林寺的客堂男女东西两侧分立。
    回到寮房之后,少年就自去看佛经了。
    夜雨淅淅沥沥,续了又断。
    慕朝游是夜猫子,点了一盏灯,窝在床头,抱着一卷佛经在读。
    灯光晦暗,佛经晦涩难懂,看得她昏昏欲睡,却还是努力睁大双眼,将那佶屈聱牙的,打天竺音译过来的名词,一个字一个字刻入心里。
    看了一会儿,她困得实在睁不开眼,只好撂了佛经出去逛逛。
    天黑有鬼,慕朝游不能走夜路,平常就只能乖乖地待在王道容那间私宅内。
    但定林寺是佛门圣地,寻常邪祟不敢侵扰,她终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吹着夜风散散步。纠察僧纪的僧值是不太会干涉香客的。
    不知不觉,慕朝游就绕道到了西边的寮房,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间寮房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心蓦地漏跳了一拍,飞也般地作出一副快速路过的表情。
    是阿笪出来倒水。
    慕朝游简直掩盖不了面上的失望之色了。
    阿笪看到她很惊讶:“慕娘子这么晚还未歇息吗?”
    慕朝游有点儿脸红,“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时,屋里忽然传来王道容淡静的好嗓音,“是慕娘子吗?”
    慕朝游顿时紧张起来,心跳得有些快,故作自然轻快地说:“王郎君?”
    少年披着一件外袍,提着一盏灯,轻轻走了出来,白衣被体深邃,乌发齐齐地落在腰后,眉眼婉丽,像菩提的芳魂,
    王道容温言劝慰: “夜雨寒凉。慕娘子注意添衣。”
    因为天色已晚,他不便邀她入内,慕朝游和王道容说了几句话之后,王道容便带着阿笪向她作别了。
    但她一颗心却因为这三言两语飞快地充盈起来。
    这一年以来,王道容待她一直很好,同时不忘恪守着应有的礼节,她能和他相处的机会简直少得可怜。
    慕朝游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制造着和他巧遇的机会。
    她从阿笪或者小沙弥口中听到王道容的下落,等回过神来时,便已经脚步轻快地绕道大半个定林寺,来到他所处的药师殿或是罗汉堂前。
    只要能和王道容多相处一会儿她就已然十分心满意足。
    可这一日,慕朝游才刚刚入睡,忽然门被人急促拍响。
    她忙拢了衣裳,胡乱套了木屐去开门。
    门一开,阿笪焦急的容色映入眼帘,“娘子,郎君有请!”
    慕朝游当然不会以为王道容这个点叫她是为了秉烛夜话。
    看阿笪焦急,她也不敢耽搁,忙提了一盏灯笼,跟着阿笪匆匆往王道容居住的寮房而去。
    一边跑一边问,“是出了什么事了?”
    阿笪说:“娘子有所不知,今日顾娘子随母来礼佛,或许是舟车劳顿,才住下就病倒了。”
    慕朝游一怔。顾妙妃也来了定林寺?南国崇佛敬道,顾妙妃与王道容交好,来定林寺礼佛也并不是件稀罕事。
    既如此,那王道容来请的用意便昭然若揭了。
    她虽然之前见过顾妙妃一眼,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将和顾妙妃有直接的接触。
    脚下不停地踩过积水,等到了寮房的时候裙摆就已经湿透了。
    等到的时候,只见不大的客院里早已亮起一盏盏灯,一只只烛,灯火通明,到处是走来走去的僧人。
    在阿笪的引路下,慕朝游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跪坐在榻前的王道容。
    他静静地跪着,灯火在他皙白的脸上一晃而过,低垂的睫绒剪出错落的阴影。
    怀里正搂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子,女子乌黑的发如流水般漫漾了下来。
    慕朝游怔了一下,放下灯笼,加快了脚步走到两人身前。
    王道容抬眸见她,轻轻唤她:“朝游。”
    她低头看向他怀里的女子。
    顾妙妃阖着眼,苍白如雪的小脸拥在乌发间,唇色淡得几无血色。
    慕朝游:“这是顾娘子?”
    而一边也正跪坐着一个美妇人,打扮得十分庄重,正在哭泣。
    王道容手扶着顾妙妃的头,让她躺得舒服点儿。
    看到慕朝游到来,便对那美妇说:“伯母且宽心,我这位好友已经赶来。”
    美妇含泪抬眸与慕朝游目光相撞。
    慕朝游也顺势安慰了一句,“夫人放心,有我在呢。”
    顾夫人或许多多少少也知晓她的来历,抬袖拭泪,缓缓伏地行了一礼,“多谢娘子救我小女。”
    王道容说:“还请伯母暂避。”
    待闲杂人等清空。
    慕朝游在王道容身边坐了下来,飞快地捋起袖口,“来吧。”
    少年可能也觉得对她实在不公,欲言又止:“朝游。”
    慕朝游重复:“来吧。”
    王道容顿了顿,这才垂眸执起盘中的匕首。
    取血的过程中,慕朝游和王道容谁都不曾言语。
    慕朝游也刻意没有去看王道容怀中的顾妙妃。
    她只静静地望着烛火发呆。
    一个月两次的取血,谁都承受不住。
    才站起身,慕朝游就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王道容觉察出她的虚弱,关切地问,“朝游,你感觉如何?”
    慕朝游摇摇头。
    她感觉很不好,眼前发黑,胃里恶心。
    但又不太想在王道容面前表现出柔弱来。
    才倒下一个顾妙妃,转头她就倒下,这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病耻感,不像生病,倒像是在卖惨。
    慕朝游沙哑的嗓音尽量平静地说:“我没事。”
    王道容乌润的双眼轻轻瞧她,见她容色还不算太差,便点了点头,暂时放了心,“今夜辛苦你了。”
    慕朝游真的感觉很不好了。
    深吸一口气,强忍住胃里那股恶心的感觉,匆匆说:“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王道容:“我命阿笪送你。”
    慕朝游摇摇头,来不及顾上阿笪,飞快地推开门要走。
    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就感觉脚下发软使不上力气来。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晕倒前的一秒,只听到阿笪惊慌的喊叫,“慕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