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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 第38节
    刘俭反问:“嗯?”
    这就是不可以了。
    慕朝游想了想。
    和王道容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她对南国的佛教经文自然也有了些了解。
    “郎君今日所见的戏台子自然便是怀柔手段之一了。为了教义能在中原广泛传播,佛教自然要亲近儒教,做出一些本土化的改动。这是之二。”
    这时大乘主义还没有传入中原,但信奉佛法的士大夫们为了使释教更贴近儒教而做出的努力,却和大乘教义不谋而合。比如说将慈悲与儒教的仁爱相关联。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为孝。”
    慕朝游说,“儒教以教化万民,沙门以救济众生,是以慈悲为仁。”
    眼前的少女语气不高不低,嗓音也十分柔和,但观念独到,鞭辟入里,说得刘俭双眼不禁一亮!彼时独尊儒教者与信奉释教的士大夫之间争执不断,众说纷纭,这女郎三言两语间竟为这两教争端指出一条明路出来。
    这一番言论着实令他耳目一新。但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女郎言辞间淡淡的轻蔑之意。
    古来众人烧香拜佛,恨不能三步一拜,只怕心不诚,却少有这般敢对着漫天神佛指点江山的。
    她胆大包天,三言两语间,横跨两大教义,轻描淡写便将儒释二教包容调和。
    那日她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他便觉出她当非俗物。
    好一个不敬鬼神!
    又是何等意气,何等骄狂!
    “善!”
    少年闻言站起身,将比翼扇对着往来善男信女们轻轻一点,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之意,大笑说,“在檀林说这些,慕娘子好生轻狂!”
    第025章
    南人风流, 有时几句妙语,一番高迈的气度,便能迅速拉近双方的关系。
    若慕朝游是男子, 刘俭便是此时拉着她的手, 与他抵足而眠也没什么可说的。
    “今日与娘子相谈,我心生欢喜。”
    刘俭浑然变了一副姿态, 态度亲昵地说,“娘子可知道芳之今日也来寺中了?”
    慕朝游一怔。不知道刘俭是怎么把话题又拐到这上面来的。
    王道容也来了?
    王道容和道兰交好, 她倒是不意外他会来定林寺,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刘俭说:“是同顾娘子一道儿来的。”
    王道容生得貌美, 建康不知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刘俭以为慕朝游和王道容相识,定然也是对他有意的, 本以为这有些冷淡的姑娘会芳心尽碎,孰料这姑娘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慕朝游听懂了刘俭话里的暗示, 觉得这人实在是无聊透顶。
    得到了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刘俭勾了勾嘴唇, 正巧这个时候, 远处并肩走来一道清拔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从寺主待客的寝堂走了过来。
    少年乌发鬒黑如漆, 肌肤如晴光薄雪, 光彩耀目,翩然若仙。
    瞧见刘俭又与庶人厮混在一起。少年乌黑隽秀的眉头微微蹙起,“你跑什么?”
    刘俭笑道:“我在和你那位小娘子说话呢!”
    王道容不解:“什么小娘子?”
    刘俭:“就我旁边这个慕小娘子——”
    一回头,只见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慕朝游的踪影。
    刘俭惊讶:“哎哎,人呢?”
    王道容这时也多少猜出来了慕朝游或许在也在此地。
    但他既已决心与慕朝游划定界限, 因为只默默看着刘俭扭头到处找人而一言不发。
    刘俭满头大汗找了半天, 他才清清淡淡,超然出尘地说:“走吧。”
    刘俭看他距他一尺站着, 容色清淡如昔,乌发清洁,冰肌无汗,不由叹了口气。
    “还是你王芳之潇洒啊。”刘俭以比翼扇覆面,与王道容一边走一边笑说,“天生貌美,冰肌玉骨,引得不知多少小娘子追逐在后。那慕娘子对你另眼相待,顾娘子也与你情投意合。”
    他语气里有点儿酸溜溜的滋味儿,
    王道容充耳不闻。
    刘俭摇着比翼扇,走了两步,想到慕朝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定然想不到刚刚那位慕娘子都和我说了什么。”
    便将二人方才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一边说,刘俭一边莞尔,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与倾慕。
    王道容侧眸久久看了他半晌,复又收回了视线。
    他兼通儒释道三教,三教之间的争执与矛盾本就是如今士人素爱谈论的,最激烈的社会议题之一,慕朝游的这一番言论,举重若轻,看似轻描淡写,若非熟极儒道经典,焉能出口?
    可偏偏她有时候又对经史子集半知半解,乃至一窍不通。
    王道容心中自然也有些触动,只是未曾表现在脸上而已。
    刘俭用手肘又轻捣了他一下,“你与顾娘子今日又一同来定林寺,可是好事将近了?”
    王道容垂眸淡道:“你是自己问?还是代你们刘氏而问?”
    刘俭一愣,忍不住苦笑着大叫起屈来,“王芳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王道容平静地说:“陛下几年前为太子纳你刘氏女,难道还不容我多想么?”
    为了防止琅琊王氏的做大,陛下这几年来动作不断,以姻亲笼络北方豪门,提拔诸如太原温氏在内的二等士族,又重用寒门。
    刘氏几乎是被半架上了皇党,与夏氏皇室站在了一边。
    顾家是江东百年大族,王道容与顾妙妃的婚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反应这一大豪门的政治倾向。
    刘俭今日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王道容看来意图昭然若揭。
    刘俭忙喊冤,“你与我总角之交,我不过是关心好友的婚姻大事,你怎可将我想成那般狡诈小人?”
    王道容:“我与那位慕娘子的确曾是旧相识,但如今并无任何干系,你以后莫要打探这些。”
    与刘俭相交多年,王道容又怎么不知他是嘴上跑马,说起话来没个边际,实为他们三人之中最为心软重情之人。
    刘俭为人放浪任诞,不太在乎士庶之别,他好饮,喝醉了倒头就睡,常常睡倒在街角酒肆,与建康不少酒肆的老板都打成一片。
    “至于我与令嘉婚事。”
    王道容不愿把话说得太清楚,只暧昧淡言道:“雾迷前路,江湖风波多恶。”
    顾家态度暧昧,王道容以为,以顾原为首的顾氏不会反对大将军进京,却也不会旗帜鲜明地与王家同进退。
    他与顾妙妃的婚事波折太多,恐怕难成。
    王道容想娶顾妙妃。
    无关乎情爱。
    身为王家子,他一生规矩,所走的每一步都经过耐心丈量,精心计较过利弊得失,决不允许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
    慕朝游是他人生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桌上尘埃,一拂辄去,不值一提,也无足轻重。
    他若能娶顾妙妃为妻,争取到顾家的支持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建康这变化莫测的局势,刘俭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一个多月来,那些鬼物也不知怎地,到处流窜害人。”
    “陛下可没责怪你吧?”他关切地问。
    “我听说那严恭参了你一本?”
    王道容说:“却未曾责怪我,只有意命赵爽接手司灵监,将我调往门下。”
    之前不过伤了几个普通百姓,不值一提。但前几日死伤了几个士族子弟,这才引来南国皇帝的过问。
    要说这几个士族子弟死得也不算冤枉,南国有宵禁,只是不太严格。否则当初慕朝游也不能夜夜出游。
    普通百姓夜不出门,老实待在家中也算安全。但那些士族弟子素日里就罔顾宵禁,四处夜游,寻欢作乐,被鬼物捉去吃了也是命中合该有此劫。
    刘俭摇着比翼扇的手一顿。
    王道容口中的赵爽是司灵监的监副。
    需知,这世上有灵力的人少之又少。整个司灵监除了凡人小吏,真正能捉鬼办事的也不过堪堪数十人。在朝中实在是个不怎么不起眼的边缘机构。
    司灵监虽然只掌鬼神,不问人世,在朝野中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它毕竟守卫着建康不受鬼神的侵扰。
    若是大将军执意进京,身为监正的王道容与他里应外合,纵鬼伤人呢?
    将王道容迁转门下,由赵爽接替他的监正之职,这明面上不能不说是一种优待。
    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考虑得如此详细谨慎,看来陛下对抗大将军的决心十分坚定。
    刘俭这些世家子,平日里虽常喝得酩酊大醉,一副不学无术的草包模样,但自小的生活环境,培养出他们趋利避害的敏锐嗅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闻到个中的蹊跷来。
    想到这里,刘俭不禁又看了王道容一眼,见他神色清冷至极。他心里也有点儿拿不定主意。问题在于陛下的调动到底是王道容始料未及,还是他有意为之?
    难道说,这些时日来建康的鬼物伤人都是王道容所为?目的便是急流勇退,退出政治斗争的中心?
    这个想法实在是把人想得太过阴暗了,一念即升,刘俭也不禁汗颜。他本来以为王道容今日是陪顾妙妃来的定林寺,这么一想,倒是十分耐人寻味了。
    其实刘俭猜得也不能说错。
    纵鬼伤人的确有王道容的手笔,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却死香打破了阴阳平衡,导致建康怨气横生。
    而横生的怨气又在一点点向慕朝游所在的佛陀里汇聚。
    王道容今天来这一趟,为的倒不是顾妙妃,而是慕朝游。
    他方才特地与道兰相谈过。建康周边的阴气正不断向城中汇聚,道兰担心若听之任之,恐怕会酿成大祸。
    天上的日头正高,风和日暄,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