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舍人疾步走出殿外,交待了几句,立刻有东宫随侍抓紧去办了。
祝予怀担忧地看了卫听澜一眼。
之前他们将藏书楼之事隐下不提,一是证据不足,难以凭一面之词给那两名宫侍定罪;二是尚不知幕后主使,怕贸然出手会打草惊蛇。
即便有太子主事,这两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他们的赢面看着虽大了些,但设局之人也还是能弃车保帅。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敲掉对方的两颗棋子而已。
明知结果如此,但卫听澜还是这么做了。
祝予怀隐约明白——他这是决定和那幕后之人彻底撕破脸皮,明着宣战了。
第070章 擢兰试·浮萍
相较于祝予怀的忧心,卫听澜显得十分平静。
他也想过从长计议,等对方露出更多把柄后,再伺机而动、予以重击。可那些人谋的是祝予怀的命。
今日之事让他彻底明白,在无孔不入的阴谋算计跟前,蛰伏静观就是束手待毙。前世祝予怀有能力自保,对方或许还心存忌惮,可如今却不同。
刺杀有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芝兰台中的宫侍,由奉学监统一管理。由于台中的行政职务已有祭酒、司业等学官担任,所以奉学监的主要职责,仅仅只是保障后勤。
因为权责有限,奉学监在宦官群体中的地位不算高,内部管理远不及内廷的宦官监司那般规范。甚至宫中哪里缺了人手,从奉学监借调都是常事。
可等借完了再调回来,人就未必是同一批人了。
奉学监的管事太监们想要巴结宫里的贵人,自然乐意卖这个面子,一边收银子,一边装聋作哑,久而久之,奉学监就成了个无孔不漏的筛子,谁都能往里塞人。
换言之,芝兰台中的每一个宫侍,都有可能心怀鬼胎。
思及芝兰台中本就对宦官颇有微词的学子们,卫听澜心里有了对策。
既然千防万防都防不住,那倒不如……把这藏污纳垢的棋盘整个掀了。
*
在武卫去奉学监提人的这期间,从东宫调来的药藏局医官们接手了照看庞郁的差事。为了不打搅医官,赵元舜带着卫听澜和祝予怀移步偏殿稍歇,将供词整理完善后,便让舍人退下去了。
殿内一时沉静下来,依稀能听到外面医官们进出走动、忙着抓药煎煮的动静。
祝予怀听着外面的交谈声,原本凝重的内心又隐隐升起些希望。
这时,太子忽然开口问道:“经此一遭,祝郎君可后悔入芝兰台了?”
祝予怀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却见太子的视线并未转向自己,而是稍显疲惫地望着窗边的光影,不知在想什么。
祝予怀斟酌片刻,坦言道:“的确有些后怕,不过倒也谈不上‘悔’。”
赵元舜似乎笑了一下,转眼看向他,神情也变得柔和:“你果然与老师很像,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祝予怀有些不解:“殿下羡慕我?”
“是啊。”赵元舜低低感叹,“老师身上有种奋发向上的劲头,你与他一脉相承。孤自懂事起就时常会困惑,人生如浮萍,究竟意义何在。老师却从不会为此烦扰,他说……即便是浮萍,亦可顺流而歌,赴川望海。”
赵元舜停顿须臾,自嘲地笑了下:“只是如此一看,孤发觉自己连朵浮萍也不如。浮萍尚可以周游于天地,可这宫禁之中,没有涓流,只有一潭死水。”
他的语气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愁郁,祝予怀犹豫须臾,小心地劝道:“浮萍命不由己,穷极一生漂泊不定,就好比世间命途坎坷的众生。而殿下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已胜过这世间千万人,何必自苦呢?”
赵元舜极轻地摇了摇头。但最终,他还是轻声道:“孤心中也明白,你说得是对的。”
卫听澜在旁默默听着,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他本就没对赵元舜这个太子抱有期望,但一国储君,当着臣民的面说出如此自怨自艾的话来,难免会让人对大烨的未来感到忧虑。
卫听澜知道,太子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不像明安帝那般刚愎自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温良仁善、礼贤下士。若是生在太平盛世,他大约会是个贤明的守成之君——这也是前世祝家始终坚定地扶持太子的原因。
只可惜大烨积弊已久,一旦边疆不稳,或是出现什么大规模的天灾人祸,就会像前世那般,陷入长久的动荡之中。
一个悲观又优柔寡断的储君,在内忧外患的冲击下,注定是软弱而不堪一击的。
前世卫听澜无意掺和赵氏皇嗣之间的内斗,在芝兰台时,他对所有皇子都是敬而远之。可如今重活一回,知道了前世的走向,他要尽可能地保全卫家,就得提前择良木而栖。
而太子,显然不是能在风雨飘摇中撑起大烨的良木。
但是……
卫听澜担忧地望向祝予怀。
他还没有十全的把握,能说服祝予怀放弃太子,和自己站在一起。
殿中的三人心思各异地沉默了,不过这消极的氛围没持续太久。
太子派去的人手动作很快,按照吩咐,将三月初二那日负责迎来送往的宫侍召集起来,尽数带到了殿中,让卫听澜和祝予怀指认。
卫听澜只扫了一眼,就道:“人不全。”
跟着来的几名奉学监管事太监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上前赔笑道:“太子殿下容禀,前些日子后宫缺人手,从咱们这儿调了几个去。奴婢人微言轻,那头事儿没完,不好贸然把人强讨回来……因此,确实少了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