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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片刻功夫,刘仁换好衣物,沈妙舟背上验尸所用的工具木箱,随两个锦衣卫一同骑马去往北镇抚司。
    马蹄踏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行到北镇抚司门口,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衙署大门两掖高悬着黄纱明角灯,将门前映得亮如白昼。
    一行人翻身下马,护送的缇骑到门前验过腰牌及勘合,不多时,竟见长廷从衙署内匆匆走了出来,上前接引。
    长廷向两个缇骑一拱手:“二位兄弟辛苦了,且先去值房吃些酒暖暖身子,歇息一晚。”
    两个缇骑抱拳道谢,由人引着往侧旁的值房而去。
    长廷转头接过刘仁的路引和公验,确认无误后,笑了笑,侧身比手道:“行人请随我来。”
    穿过深长的甬道,一直走到内衙正堂,长廷脚步停住,将沈妙舟和刘仁引入旁边的一间值房:“还请行人在此稍后,殿帅即刻便到。”
    一天之内两次来到北镇抚司,心境却大不一样,沈妙舟坐在圈椅里,等卫凛过来的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一颗心像被滚油煎着,不得安宁。
    不知在心里骂到第几遍“狗东西真磨蹭”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清越沉稳不似武将,沈妙舟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去。
    下一刻,值房的门被人拉开,卫凛清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双凤眸清清淡淡地朝这边望了过来。
    刘仁眉毛一挑,站起身拱手行礼,笑吟吟道:“一别日久,殿帅无恙。”
    卫凛略一颔首:“刘行人,有劳。”
    刘仁含笑应是,沈妙舟背起小木箱,低头跟在他身后,刚走了一步,却忽然听见卫凛开口:“且慢。”
    刘仁一愣:“何事?”
    卫凛清凌凌的目光越过他,径直落到沈妙舟的发顶,定住。
    暗藏锋锐的视线落在身上,有如实质。沈妙舟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不改,只是攥着木箱背带的左手掌心里渐渐沁出了一层细汗。
    室内一时僵凝。
    刘仁咳了咳,不大自在地捋一把胡子,干笑道:“我这小徒还是个年轻娃娃,殿帅可莫吓坏了他。”
    卫凛负手而立,并不答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沈妙舟,缓缓道:“你,抬起头来。”
    沈妙舟很听话地抬起了头,一脸单纯无辜地看向卫凛。
    她特意做过乔装,如今看起来就是一个稚嫩平凡的少年郎,任谁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不过是抬头露个脸,她还是很有底气的。
    卫凛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了定,又顺着木箱的背带,一路向下,落到她微微用力攥紧的手指上,凤眸微眯。
    沈妙舟瞧着他的神色,心头渐渐忐忑,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认出什么来了?
    不过卫凛很快收回视线,仿若方才都是她的错觉一般,转身淡道:“走罢。”
    沈妙舟急忙跟了上去,可卫凛却并未去往诏狱的方向,而是直接进了内衙大堂。
    堂中灯火通明,屋内只有长廷一人,大堂正中支起一条长板,一具焦黑微蜷的尸首被规矩地摆放在板上,四周围着数个方口冰鉴,还未靠近便觉得寒气森森。
    沈妙舟瞧见那具尸首的一瞬,心脏陡然悬空,不受控制地向下狠狠一坠,攥着背带的手也紧了紧。
    阿娘保佑,一定一定不要是爹爹……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随刘仁走到那具焦尸近前。
    卫凛负手站在一旁,看向刘仁,淡声道:“我在信中与行人所言的便是此具尸首。刑部仵作称他确是被大火焚烧而死,但我觉得其中颇有蹊跷,还望行人仔细。”
    “殿帅放心。”刘仁神色一正,肃容扫视过焦尸,转头对沈妙舟吩咐道:“开箱,取剪刀,”
    沈妙舟强自压下心头纷乱,暗暗轻呼一口气,放下木箱,取出剪刀递过去,随后拿出尸格簿子,提笔候在他身侧。
    卫凛垂眸,视线落在她提笔的左手上,停留一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焦尸虽已保存了十余日,但好在天气严寒,冻存于秘牢中,只是稍有腐败,检验起来倒是问题不大,刘仁逐一验过头面,口齿,上身,两臂,大腿,左小腿,沈妙舟都按他所述,仔细记录在尸格中。
    再后便是右小腿。
    刘仁按上焦尸的右膝,偏头看她一眼,示意道:“小娃娃,给我剔刀。”
    沈妙舟明白他这是要验看腿骨旧伤了,心脏骤然急跳起来,一坠一坠地,既快且沉,她艰涩地咽了下口水,从木箱中挑出剔刀递过去,紧紧盯着他动作。
    刘仁接过剔刀,细致而缓慢地划过被火烧成焦黑卷缩的皮肉,随着他动作,刀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阗寂幽深的大堂上格外清晰。
    沈妙舟呼吸停滞,掌心不知不觉间沁出一层薄汗,指尖却隐隐发凉,煎熬到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刘仁平静的声音终于传入耳膜——
    “右胫骨无旧损。”
    刹那间,沈妙舟如蒙大赦!
    这不是她爹爹!
    当初她爹爹被疯马踩伤右腿,腿骨当即折裂,多亏了她阿娘出手相救,二人也是从此结识,他还曾笑谈,说那匹疯马倒也算得上大媒,能与她阿娘相识,就算被彻底踩折了腿也值得。
    沈妙舟眼眶一酸,提笔的手不由抖了下,在尸格上落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卫凛沉默地看一眼那个墨点,视线又不动声色地移到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