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找他的,但是又找不到,”辛宛语气迷茫,扣紧了书包的肩带,“只有个影子,也看不清。”
这些话方意川听不懂,他试图去解码,但也无从下手,“他是谁?”
辛宛垂下眼,睫毛投下茶色阴影,他偏过头看方意川,转移了话题:“你喜欢小狗吗?”
小狗,眼睛湿漉漉的漆黑,乖巧温顺,爪子都是柔软的。方意川看着辛宛清澈的眼睛,恍惚觉得他很漂亮,思绪没到位,头倒是不自觉地点下,说:“喜欢……”
“你要周六来我家看狗吗?我养了只小狗。就当……我给你赔罪,你别生我气,”辛宛把书包拿到身前,掏出了便签条和圆珠笔,“我给你写地址。”
那张便签纸塞到了他的手心里,烫得他发抖,快乐把方意川冲昏了头脑,别说生气了,连姓什么都快不记得了,他忙不迭地点头:“那星期六见!”
?
能处理好和朋友的关系,对于辛宛来说是件好事。
上了45路公交车,今天人尤其多,汗味与热度拥挤摩擦,没有空余座位,辛宛只得握着把手。公交车开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他还没有问过宋珩的意见。
如果要邀请陌生人来家里,至少要经过主人的同意。
辛宛有些懊恼——又忘事了。
平心而论,宋珩对他的确很宽容,或许是因为堂哥的身份——包括从医院带回的球球,为了遮挡疤痕而专心买的手表。他好像什么都懂,这让辛宛难以克制地产生依赖感。
但宋珩会不会同意,辛宛不确定。
45路公交车到站,天边已经黑得透彻,只留余地平线狭窄的光。一路上辛宛心不在焉,余光里忽然瞥到黑影,再看又是没有了,似乎是错觉。
跟着电梯上了16楼。开了门,目光所及都是漆黑一片。
保姆还没有来做饭吗?
辛宛有些奇怪,摸黑脱下了帆布鞋,却隐约看到了宋珩常穿的鞋子。
宋珩在家?
辛宛没有开灯,扶着墙往里走,球球察觉他的到来,在笼子里欢欣地叫了两声,他刚要走近狗笼,忽然看见一点光——是烟的火光。
宋珩在黑暗中,胳膊枕着窗棂,食指和中指夹着根香烟,烟雾细细地散开,面容也影影绰绰。
辛宛怔怔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宋珩听见了脚步声,侧目看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回来了啊。”
“哥,”烟味呛人,辛宛咳嗽了声,走了过来,“你怎么不开灯啊?”
“忘记了。”
辛宛离近了些,借着外面路灯的昏暗光线,看清了宋珩的脸,颧骨那儿淤青,还有道细长的血痕。
辛宛惊叫出声,想要伸出手去碰:“哥,你脸怎么回事,谁弄的?”
宋珩扣住了他的手腕,按下,语气冷淡:“不用管。”
辛宛急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怎么能不管啊,你抹药了没啊,我记得家里有急救箱的,我去找一下。”
宋珩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看他按开客厅顶灯,灯光明亮地刺进眼里,宋珩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翻箱倒柜的声音清晰,半晌辛宛跑了过来,抱着那个小箱子,拉着住宋珩的手腕到沙发那儿坐下。
“我给你抹点药,你要是疼就和我说,我轻点。”
辛宛站在他面前,低头用棉棒蘸了碘伏,俯下身体。
棉棒接触在脸上,凉凉的,辛宛凑近了,呼吸都温热地扑在彼此脸上。这样的距离很适合衍生暧昧,但他只是盯着那个伤口——宋珩肤色冷白,淤青便分外突兀,有些肿。
应该很疼吧。
抹了会儿,手腕忽的被抓住,辛宛愣愣地看向他,宋珩皱着眉问:“你哭什么?”
哭了吗?
辛宛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摸自己的脸,的确湿湿的,他迷茫地说:“不知道,可能因为看到你受伤,所以就觉得很难受。”类似于共情,辛宛描述不出那个感觉,或许是感同身受?
他眼尾和下眼睑透红,求助地看向宋珩。
很多年前的仲夏,辛宛用同样的眼神看过他。
在ktv里,辛宛喝醉了酒,脸颊酡红,耍酒疯抢过了麦克风,坐在高脚椅上,唱了一首《夏日倾情》,灯光晕眩,像坠落缤纷银河。
他粤语发音并不标准,但很干净。
唱着:“i love you,你会否听见吗,你会否也会像我,秒秒等待遥远仲夏。”
唱着:“如今我只想你见你一面也好,缓我念挂,你应该知道,你应该感到,谁人爱你。”
从ktv出来,辛宛和他表白了,措辞说得磕磕绊绊,明明说着“我喜欢你”,但语气坚决的却像“我能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亡”。
十七岁的宋珩这才知道,他唱的那首情歌,目光似乎落在众人身上,最终只是对着他唱的。
但他从未逾越过界限,活得规矩单薄,辛宛于他而言是不知副作用的酒液,是没点燃的香烟,是一切致幻的药,越过雷池过于危险,所以他拒绝了辛宛。
那晚辛宛也是这么哭的,无声无息,漂亮又诱人,直勾勾地仰头看他,很脆弱,却自己擦了眼泪,说:“没关系!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可以追你,你至少得让我追你,好吗?”
他的眼泪一掉下来,宋珩就感到心口某处陷落,好似重构,又好似尽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