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对于他而言是无解。
宋珩并没有发现碟片动过,或许他很久没有看过了。辛宛第二次偷拿碟片时,就知道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他像探秘一样看着视频,金色阳光、白杨树、路灯、冰奶茶,像身临其境地处于宋珩的少年时期。
十一月初,辛宛又梦见了宋珩,相似的场景。
他知道自己是在模仿,他像是小偷,在窃取别人的欢愉,到头来还要扮演其中一角,这种拙劣的感觉让辛宛觉得出离的愤怒,但又矛盾地享受。
郁结积攒在一起,他不便向方意川询问,只能去找了沈游。忍耐着羞耻,开头的话是:“我有一个朋友,他快十五岁了……”
沈游意味深长,又善解人意地回应:“哦。”
“他最近遇到一些事情,”辛宛咬了咬嘴唇,“他经常梦到一个人。”
沈游点点头,目光专注,没有再露出戏谑的眼神:“嗯,然后呢?”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梦到他,但又控制不住,所以很烦。”
“哦……他不知道怎么办,所以你来问我?”
辛宛点头。
沈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习惯性地转笔,“那我们先从其他几个问题入手。做梦的时候,他梦到的那个人和现实形象有没有反差?”
辛宛说:“有。”
“那你朋友是觉得快乐,还是痛苦居多?”
辛宛纠结地捏紧了指腹,说:“……快乐。”
“那在潜意识里,你朋友是希望梦到的人是那样的,”沈游说得很慢,时间足够辛宛咀嚼消化,“如果以后都不梦见他,那么他会觉得放松还是遗憾?”
辛宛纠结在一起的手指顿了顿。
“不需要告诉我答案,自己心里知晓就好,”沈游笑眯眯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有时候‘不知所措’并不代表那是错误的,是不该发生的,如果控制不了,就先放任,不要急着去焦虑,很多事情到了时间会自动解决掉,相信我。”
什么时候才会自动解决?
辛宛暂时没有找到答案,只能先躲着他,但又觉得宋珩拥有磁体,在吸引他靠近。所幸宋珩最近也很忙,他们见面的时间寥寥,大多只是晚饭一起吃。
这期间发生了件大事——对于辛宛而言。
班级的班主任换了。
原因是产假,班主任的肚子愈发沉淀,生命沉甸甸起来,连坐在板凳上都很吃力,连把书本卷起来敲桌子都会累,不适合再带班级,只能换了老师。
辛宛上课时看到她的肚子,总会想到他的妈妈——一团很朦胧的影子,他没见过她多少次,只记得小学时她常回来,让他好好学习,然后塞给他奶奶很多钱,连夜就去赶第二天的火车了。
于是这个班主任的职务居然落到了非主科老师身上,美术老头笑眯眯走进来时,全班还鼓起了掌,看热闹。
“相信大家上了快一个学期了,应该也没记住美术老师的名字,”老头捏了根白粉笔,写字跟画画一样飘扬,“楚、鹤、飞。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喊我老楚——”
话音没落,底下就有人喊:“老楚!”
“但你们要叫我‘楚老师’。”老头笑眯眯地扔了根粉笔下去,“没大没小。”
美术老师当了班主任,唯一的好处就是美术课不用担心被其他课占了。这算得上他们第一次正正经经上美术课,楚老头走到他身边时,辛宛正趴在桌面上随便勾勾画画,头上忽然一重。
他揉了把辛宛的头发,俯下身体,“画得不错嘛。”
辛宛诧异地看着他,头次在老师眼中不是透明的,这让他又茫然起来。
“构图,还有阴影画得都很好,”楚老头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专门学过的?”
辛宛老实地回答:“好像是。”
楚老头笑起来:“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
剩下半节课,楚老头拿着他的手教他,把错误的构图给擦掉,换上新的布局。他的手很粗糙,茧子很多,但给辛宛一种长辈的久违感觉。
放学后楚老头甚至给了他一本厚厚的《艺术哲学》,说你大概会喜欢。
“什么时候会下雪啊?”方意川抬头看着晦暗的天,“今年的初雪应该快了吧。”
那本书很沉,辛宛翻了几页,看到了《哈姆莱特》,又吃力地合上,说:“希望快点。”
——希望快点下雪。
——希望快点浇他一头一脸,让他清醒。
走到校门口,老样子地说“再见”,辛宛刚要走到公交车站,余光里却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跟魔怔了一样,抱着那本厚重的《艺术哲学》跑了过去。
是宋珩。
他站在树底下,橙红的霞光透过枝叶间,形成大小的光斑,落在猩红的烟尖儿,又落在嘴唇上,他朝辛宛招了招手,心情不错,说:“来。”
“啊?”辛宛还没反应过来,左右看了眼,“哥,你车呢?”
“车子没开。漱月里那边在检修电路,停电了,今晚出去吃。”
辛宛干巴巴地说:“哦,好啊。”
那本《艺术哲学》抱在怀里。
周遭有烟草味,但不重,大多风都带走了,这种味道让辛宛觉得很安心,他时不时打量宋珩,又很快别开眼睛,觉得呼吸不畅,想梦里一样难言的感觉。
辛宛不知道怎么面对梦外的宋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