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芜如今年老色衰,照常人来看,四十来岁的年纪,说得好听些,是半老徐娘。
再观书祈珒,照三百年前,除容貌略显沧桑,眼角多了一两处细纹外,那副容颜,仍旧是九州罕有的俊美公子,加之姿态尊荣,九州芳心暗许的少女自是不少的。
且不说容貌差距,道系直系弟子,与死敌苗疆派掌门人成婚,宋弋清想着,她师父书浔要是知道,指定都得从后山的陵墓里爬出来,立在书祈珒窗头,死不瞑目。
师父当年就极力反对书祈珒和柳凄凄,如今师父一死,书祈珒竟要和柳凄凄的阿姊在一起了。
好啊,那她就等着看明日的这场好戏。
宋弋清拉开院门,此前那二位弟子早已是相隔甚远了。
回亓云山这些时日,终于有机会出来瞧瞧了。
高楼金阙,富丽堂皇,云蒸霞蔚,白金流光刺破霭层,几缕天光乍泄,泽屿与天相接,哪还有往日亓云山的破落之色。
原来这地方早已经不属于她了,但好在,她还有长春花,也足矣了。
被水洗濯过的白花并未遭受摧残,反倒是愈发娇嫩,冷冽的香气入体,却给她带来无尽的暖意。
亓云山永不枯萎的长春花,是书析伝对她从未消弭的爱意。
她也曾后悔过,时常,若是她当初没让书析伝那样做,那他们现在应当已经转世续缘好几世了吧?
虽每一世寥寥不过数十载,但那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雨夜湿气重,朗月星疏,月影星河如银丝瀑布,宋弋清踩着艰辛的步子往外走去走去。
亓云山早年是一座荒芜的道观,如今倒是繁华万千,金碧辉煌,饶像是那宫廷玉楼,因不染尘埃,更是脱离了俗气。
滂沱的雨丝砸在孱弱欲坠的人身上,宋弋清扶着墙,一步步过长廊和山阶,去了后山。
她知道身后有人,既书祈珒的小狗腿愿意跟那就跟着吧。
既回来了这儿,总该是要去祭拜一下她师父的。
墓地被人修缮过,早不是三百年前那破落的模样了,镂空石雕上的花纹很漂亮,‘浔阳真人’四字是雕刻后用鎏光的烫金细粉镶嵌上去的。
墓碑上,大半的溢美之词称颂了她师父的功绩,弟子那一行……
杂草挡住了墓碑底座,宋弋清上前一步,拂开那一丛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草,赫然印着‘宋弋清’三个字。
眼泪糅在冰凉的雨水里,滚滚而下。
她还以为……
山巅之处狂风呼啸,女子迎立在风中,单薄得跟一张宣纸般,摇曳欲倒的身姿在墓前跪了下去,只等磕了三个头后,也未起身。
“师父。”
雨声过大,但女子呜咽中的委屈太浓了,根本掩盖不住。
宋弋清想跟师父告状,说书祈珒欺负她。
她本就是一个遇事喜欢找人撑腰的人,如今受了委屈,跪在书浔墓前,哭得不能自已,还掺着心酸的苦笑。
体内的蛊虫已解,但她仍旧觉得痛觉未减分毫,特别是心口,胸闷气短,大抵是被书祈珒气的。
好久没这样痛过了,她对徐子澜说过,她总是习惯了有人保护,从前是书祈珒和书析伝,可若是伤她的是书祈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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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促,能来到泽屿的,都是墨澹,又或者是上岐和青阳离泽屿较近的门派,还得是马不停蹄,才能在今日赶到。
惩戒魔道妖女,还是长泽仙君的师妹,正道各派自然不会不来看这出好戏。
石阶台的女子,虽容貌被毁,周身无一处好肉,但也有人认出了宋弋清。
“是她,原来她就是长泽仙君的那位师妹。”
此前泽屿大选,宋弋清也在人前露过面儿,如今照穿衣打扮,有人能将她认出不足为奇。
“难怪上次一路上我们遇见了那么多魔族,原来都是她在搞鬼,她那时候指定是要想害死我们。”
“还得是长泽仙君,深明大义,以儆效尤!”
往日在红尘客栈与宋弋清有仇,也正是不敌轻尘的那几派,此刻一朝狗仗人势,也大胆了起来,竟操控着人摔来跌去,可劲儿报复。
与往日众人所见那般,宋弋清仍旧是手无缚鸡之力。
从胸腔喷溅出来的血迹黑红,正如同魔族的血,但宋弋清只是因身体那些毒蛊噬身,毒素未排清。
宋弋清跪趴在石面上,以往这处,是她与书祈珒和书析伝练武比试的地方。
轻嗤一声,心中讽刺至极。
深明大义?以儆效尤?这话在书祈珒自己听来,不觉得心虚吗?
柳青芜如今站在书祈珒身侧,自长泽仙君要与柳青芜成婚的消息一胫而走,柳青芜就以长泽仙君的内人自居,此刻站在书祈珒身旁,也算理所当然。
“山下那头九头鸟不会上来误事吧?”
柳青芜口中的九头鸟,正是落渊。
落渊自知道宋弋清在泽屿内,屡次攻山想把人带走,但都被书祈珒挡回去了。
“来便来。”落渊身受重伤,再硬闯泽屿,指定是死路一条。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了。
书祈珒负手而立,并未多看柳青芜一眼,只紧紧盯着伤势未愈,又染风寒的宋弋清。
不惩治宋弋清,他会落人口舌。
过了今日就好了,只要过了今日。
围观各派弟子等不及的催促,今日天光大好,水洗靛蓝,晴空万里,属实是诛魔的大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