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晟转头看着她:“还有十来天就开学了,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闻言舒琴深深看了他一眼,但目光中并没有任何震惊的神色,片刻之后她说:“除夕那天,你爸爸就想找你谈话,我想还是我来比较好,也让你再冷静几天。”
“我不是一时冲动做的决定。”许晟很快地回答。
这一点他是逐渐想明白的,就算没有听到那个电话,他最终也会这么做。从他看到那本日记,从他找到顾耀的那一刻,所有的决定,已经埋下了种子。
舒琴看了他很久,目光落在他身后翻开的书页上:“是因为小逸吗?”
这当然是绕不开的名字,舒琴提起时却显得有些艰难。
许晟点头,很快又摇头,他想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林逸,更多是因为他不甘心。
舒琴并没有纠结他前后不一致的反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沉重:“但你转来z市,能做什么呢?晟晟,你知道,这都是没有意义的。”
许晟垂下眼睛,舒琴说的,与他想的,并不是同一回事。但没有意义,于事无补这一点是相通的。
然而许晟本从不想要弥补任何,也绝不可能弥补任何,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林逸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顾耀或许不算罪无可恕,不是始作俑者,但谁说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就是全然无辜的?
窗户没有关严实,树叶在风中微微摇晃的声音像蚕吐丝,夹杂着小区人造河缓慢的水流声。
他早慧,一岁就会背古来万事东流水,不可回返。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将要做的是一件蠢事。但做了十六年的聪明人,此刻,他愿意做一次蠢人。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蠢人。
可他无法告诉舒琴,长久的沉默僵持之下,许晟慢慢开口:“妈妈,可能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但是只有这么做我才能心安。”
“……为什么?”舒琴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有什么事情,是我和你父亲不知道的吗?”
她从不给家里人做心理咨询,林逸当初也另请了医生,但职业使然,总是格外耐心。许晟抬眸,舒琴太敏锐了,有一瞬间,他以为父母是从林逸的遗物里找到了别的有关顾耀的信息。然而舒琴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停留,只是看着他目光中却带上了一点难以言说的痛苦:“我不知道小逸的死会让你这样……”
她嘴唇颤动着,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许晟的一意孤行,失态或是失智……
“我原来也不知道。”许晟轻轻说。
他和林逸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的联系。认识十六年,但从来都不够亲近。
林逸来z市后这半年多的时间,许晟很少会想起他,太多的时候,林逸于他而言,只是很模糊的影子……
那他的不安,他的不甘,他报复的心,究竟来自于何处呢?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林逸也不应该是这样。”许晟有些失神,“从n市来送他下葬的路上,我以为我可以很平常地和他告别,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这原本不是我们需要告别的时间点……”
月光透过窗棂在桌面上落下浅淡的光影,他想起去年林逸走的那天,也是一个无星的月夜。
他在学校准备竞赛,没有去送他,也漏接了他的电话。只收到林逸简短的道别短信。他也只是回了一句再见。
那时候,许晟真的以为,很快就会再见面。
“妈妈。”许晟喉结动了动,“你说得对,当然是会结束的。但至少不能是现在。”
灯光下,他的神色带着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固执。良久,舒琴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儿子冰凉的手掌,语气和缓:“……很难受吗?”
难受吗?
许晟看着母亲,后者的神色中藏着一丝理解与怜悯,恍惚如同佛堂里的菩萨像。许晟坦诚而平静地回答她:“心如刀割。”
第5章 九十七天
转学的手续在十五前办好了。
一开始母亲以为许晟想去的是五中,听他说要去附中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目光中却带上了新的疑惑。
“我可以陪陪外公外婆。”许晟解释道。
“去附中好。”外婆倒显得很高兴,“离得近,可以住在家里面。”
这听上也算过得去的理由,于是舒琴没有再说什么。
因为许晟留在了z市,舒琴和许启君元宵节又特意来了一趟,离开的时候,许晟原本要送他们去机场,被舒琴拒绝了。
“不用送了,明天就上课了,晚上早点休息。”舒琴很快地抱了他一下,“你爸过两个月可能会来z市学习考察,到时候,我们再来看你。”
许晟点点头,眼见舒琴要上车,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妈妈……”
“嗯?”
“对不起。”许晟说。
尽管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但事情进展的顺利程度还是出乎他的意料,那天舒琴只留下一句我会说服你爸爸,就离开了卧室,此后一直到转学手续办妥,他都没有再受到任何来自家人的质问或者阻拦。
又或者这一切其实在他的意料中,他知道自己会被同意,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以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许晟并不后悔,但他必须要对舒琴道歉,为自己的任性,和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舒琴一愣,她看了眼还在院子门口接电话的丈夫,转身重新走到儿子面前,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理了理他的额发:“不管你怎么想的,如果转这个学能让你心里好过一点,那么我和你父亲都是可以接受的……只有一样,妈妈不希望你背着这个包袱,或者为此自责……这件事情或许有人有错,但绝对不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