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何时已披上麒麟战甲,明光如射,将胸前数支箭矢流下的血迹照个透亮。
他垂首,看到脚底下已是尸骸成山,血泊成河。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白衣女子,从眼前疾驰而去。他血色的瞳仁中,她的面容仍是模糊不清,耳边似是能听到她散在风中撕心裂肺的喊叫,可说了些什么他却一句也未听清。
他觉得心间从未有一刻如此释怀,身形踉踉跄跄,向后趔趄了几步。
毫无征兆地,他就是知道,身后是一片在他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万丈悬崖。底下有狂啸的阴风涌上来,风声有如亡灵的呜咽,似在讥笑,又似在邀约。
俄而,他立定在悬崖边,半个脚掌已悬空,只需半步,便可终结。
时间如指缝之间的流沙一般逝去,他倏然一笑,随即高声不由自主地喊出:
“我乃河西军少帅萧长风。此前,是我杖杀朝廷监军,是我私慕清河公主,罪不容诛,与全军无尤。今日河西军死守峒关,以命换命,功过相抵,我自愿葬身望断崖,还请圣上放过河西余军数万条性命,赦免我军大不敬之罪!”
下一瞬,他后退半步,张开了双臂,迎风招展。
坠落的那一刻,叱炎除了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还听到了一阵叮叮咚咚的风铃声。
在万里死寂之中,格外嘹亮,由远及近,像是招魂一般将他的意识引了过去。
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
……
“血止住了,殿下怎么还不醒。”
“是啊,什么法子都试了,难道那针灸术我们没用対?”
“啊……你看,你看,是不是?”
“殿下的眼皮动了!”
“殿下的手指动了!”
“没想到这针灸术真的有效……”
“啊!殿下醒了,终于醒了……”
几个巫医围坐在榻前,战战兢兢地盯着榻上受伤的病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惊呼。
待叱炎终于缓缓睁开眼的时候,他们即刻齐齐伏地大拜,高声道:
“天神保佑,殿下活过来了啊!”
日光绚烂而刺眼,叱炎抬手遮住了眼帘,他沉寂多日的眸子缓缓移动,看到了头顶那串悠扬的风铃,原是巫医挂在病人帐幔中引魂的。
他蹙起眉头,鼻尖的土腥和血腥幽幽散去,贪婪着吮吸着此刻清新的气息。
原来濒死竟然是这样的感受,很熟悉,似曾相识一般,如同重温了一场旧日遗梦。
可他只记得做了无数个断续的梦,梦中的场景交融又分裂,清晰又幻灭。醒来只记得零星的片段,想不起全貌。
巫医颤巍巍的手移了过来,対他说道:
“殿下,你眼角有伤,我替你涂点祛疤的膏药,不日就能恢复了。”
叱炎怔了一怔,抬手一摸,脸上已无面具。他带着微颤的指尖抚过了眼底那道细细的疤痕。此时触及,凹凸不平,像是一条深浅不一的狭长沟壑。
昏迷数日以来,疤痕已结了痂,待痂斑脱落,外伤便能好全了。
可内里的溃脓,如何了结?
叱炎心下冷笑一声,挥臂摆开了巫医拿药的手。
“不必。”
留下这个印记,时刻牢记这番折辱。
他叱炎,竟被一个女奴玩弄于鼓掌之中,抛却了真心,还险些丢了半条命。
他既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势必要一雪前耻。
叱炎猛然起身,从榻上坐起,屏退了众巫医。他回眸,望见了榻上还有残留的喜服。那夜,那人当着他的面,将喜服一段一段撕成裂帛,声音如琴鸣铮铮一般悲戚又悦耳。
他眸色黯然,随手扯起一条裂帛,紧紧攥在掌心。其上的鸾凤绣纹被掌力扭曲,细密针线下的金丝凤颈被他的指腹握紧,像是折断了一般。
帐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葛萨掀帘入内,面露喜色,几近是喜极而泣,大步走来道:
“殿下,你终于醒了!大可汗听闻你伤好,召你前去牙帐……”
叱炎敛衣,遮住了胸口的刀伤。
该来的总是要来,他为一军主帅,总要为此番损兵折将担下责任,给出交代。
他神色平静无波,迈着虚浮的脚步,朝外走去。
“殿下,你的面具……不戴了吗?”耳边传来葛萨迟疑的喊声。
叱炎回首,接过那副玄铁面具,看了一会儿,手指轻抚着面具上眼睛的两处窟窿。
转瞬间,他双臂猛然施力,竟生生将坚硬的面具掰成两半,断裂开来。
他随手将面具的碎片扔在地上,一双寒眸幽幽望过去,淡淡道:
“戴了面具如何,不戴面具又如何?你是不服本王了?”
葛萨被他的目光一慑,莫名觉得脊背发凉,跪地拜道:
“属下不敢!属下但凭殿下驱使,忠心不二!”
叱炎回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去牙帐。
一路上,偷瞄他的人不计其数,胆子大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叱炎充耳不闻,直到被王帐前的牙兵拦了下来,道:
“大可汗正在休憩,一干人等,不得打扰。”
叱炎斜睨了一眼那耀武扬威的牙兵,浓眉微挑,道:
“你不如好好看看,本王是谁?”
岂料那牙兵瘪嘴一撇,摆手挑衅道:
“我只知玄王殿下素来面具示人,你这汉人又是谁?”他话音未落,身后几个牙兵跟着纷纷不知轻重地嗤嗤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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