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好像神殿专门只针对我身边的人一样,容我提醒你一句,早在我上任之前,被神殿以十二戒律迫害的无辜精灵就已经数不胜数了。”苏迪娜说着,伸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不过这次你猜错了,准确来说,只有加农,艾维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
氤氲的蒸汽在她面前升起,模糊了她脸上的神情,“早在那个黑网的兽人法师幻形潜入月落湖之前,神殿维持守护结界的三件圣物就已经有一件失窃了——是我派遣加农潜入神殿偷走了那件圣物。之前的审判仪式上,大主祭之所以会那么容易松口,也是因为我及时交还了最后一件圣物。”
在听到苏迪娜胆大到指使加农偷走保护着月落湖的神殿圣物时,安澜微微一惊。
而察觉到他情绪变化的苏迪娜只是笑了笑,“你不要太过惊讶,我肯定不会愚蠢到主动去做有损精灵族安危的事情,我会这么做是因为埋伏在神殿内的眼线告诉我,只要圣物处于月落湖的范围内,并且不被魔法干扰,就不会对外部的守护结界产生任何影响,即使脱离神殿的掌控也无所谓。”
“然而表面上祖树神殿却始终坚称,守护结界是依靠神官们的神术维持的。我也不知道,为了维系神殿的权力,为了能够博取群众的同情与信任,大主祭究竟联合神官们撒下了多少谎言。我甚至怀疑,十二戒律是否真的是由母神赐下的。还是说,其实真正订立十二戒律的是伟大领袖塞莉恩,只是后世的神殿为了让十二戒律变得不容置疑,才为其捏造了一个神迹传说,强行把十二戒律与母神关联了起来。”
想到神殿对十二戒律的尊崇,安澜几乎可以想象,如果让祖树神殿的神官们听到此时苏迪娜的质疑,他们一定会大声嘶吼,怒斥说,这是无可饶恕的渎神之举。
或许正是因为内心怀有对十二戒律由来的疑问,苏迪娜族长才能够突破信仰的桎梏,识破他伪造的神迹,而不是像那些虔诚的信徒一样,对他的神眷者身份深信不疑。
“我本来想要借圣物失窃一事质问神殿,但却被大主祭提前发现了加农潜入的痕迹。为了胁迫出逃的加农交还失窃的圣物,神殿才会直接将与他关系紧密的艾维投入了地牢,施加百般折磨。”苏迪娜喝了一口热茶,又抬眼看向安澜,“我与潜逃在外的加农商议要如何悄无声息地救出艾维的时候,黑网突然的入侵打断了我的计划。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也已经经历过了。”
从西瑟斯母亲的出走到“荒芜之灾”的爆发,从翡翠羽大迁徙再到神殿丑闻,从“禁忌之子”的诞生到神殿圣物的失窃,一切缘起于某个精灵少女小小的执念,最终围绕着祖树神殿与苏迪娜族长在暗中的斗争,化作无形的漩涡,几乎将安澜熟识的每一个精灵都牵扯其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澜自然已经明白了苏迪娜这次单独面见他的真正意图:“你说这么多,是想让我以‘神眷者’的名头,帮你对抗祖树神殿?”
“是的,我需要你的帮助。”苏迪娜说这话时,语气坦荡,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与安澜在年龄、辈分上的差距,“只是,为了避免有神官跑来跟你说,我说的都是一面之词,我必须要向你坦白一件事——在我的眼中,祖树神殿从不是敌人。”
安澜哑然,此前苏迪娜表现得像是对祖树神殿深恶痛绝,恨不得将这颗大树连根铲除一般,为什么这时候又说起这样不明不白的话来了?
“你知道神官们施展的神术跟法师们的魔法有什么区别吗?”见安澜因为自己的话面露不解,苏迪娜再次解释起来:“神术本质上是魔法的一种,但之所以被称之为神术,是因为只有对神祇的信仰足够坚定,才能够施展这类法术。同时,每次施展神术,神官们都要付出一部分生命力作为向神祇交换力量的代价。”
听到这,安澜一下子就想起了此前审判仪式上现身的佩拉吉大主祭。
他想,既然如此的话,那具佝偻的躯体应该就是被无休止的神术给掏空了。
即使是意图打倒神殿的苏迪娜此时也不由得出声感叹:“多么伟大的牺牲精神啊——为了履行信仰的道路,向母神展现自己意志的坚定,信徒们甚至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生命,苦修一般成为注定短命的神官。正因如此,加入神殿从来不是什么值得民众艳羡的事情,而祖树神殿的声望也是靠着神官们的奉献,才能在上千年的风雨飘摇中始终屹立不倒。我虽然痛恨祖树神殿的种种恶劣行径,却也从不质疑历任大主祭对母神信仰的虔诚。”
听到这,安澜也总算是明白了,苏迪娜族长和祖树神殿之所以水火不容,矛盾的根源是两方对精灵族发展截然相反的理念。
就跟此前艾维说的一样,苏迪娜族长认为精灵族要学会开放接纳,某些时候甚至可以摒弃前嫌,去向曾带给精灵族苦难的人族寻求帮助。而祖树神殿则始终坚守当初带领精灵之民迁入森林的大主祭塞莉恩的选择,严苛要求所有月落湖的精灵们遵循十二戒律,将其视作不可违背的终极法则。
正是因为理念上的冲突,两方才会展开后续长达数百年的围绕权力的斗争,为了镇压意欲反抗的族长,神殿一方行使了更加极端且不留情面的手段,以至于将西瑟斯、加农和艾维等精灵都卷入了冲突之中。
“所以,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执意对抗神殿的我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为了达成最终的目的,我会不择手段,可以忍辱负重,可以牺牲左膀右臂,甚至可以暂时舍弃尊严,向最痛恨的人族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