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开医馆大门,卷进来几片雪,一人跨步入内, 浑身被雪濡湿, 浅眸扫了圈,掠过面色诧异的众人,径直走到柜台前。
“劳驾。”霍洄霄抖落衣袖之上的积雪, 边道。
儒生帽的医师才从脉案间抬眼……见来人是先前打过照面的那位, 又知他身份非同小可, 不敢怠慢, 便停下了手头的事,笑道,
“贵客请讲。”
霍洄霄先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才取出从太医署拿来的那两样事物, 三样东西一起推给医师道:
“我这里有一份脉案, 烦先生帮我瞧上一眼,看此人究竟所患何种病症, 用得药有是否妥帖?”
为避耳目, 脉案霍洄霄只取了几张近日的撕下来, 并未将整本带走,他已看过, 太医署那帮饭桶成事不足,嘴巴倒是挺紧,想是沈弱流下了令不得走漏风声,脉案蝇头小楷写着何年何月尊脉象如何,症状如何用以何药……虽细,却不明确。
霍洄霄一则看不懂,二则但以浅眸扫了一眼便知其中定有内情未言明,于是蹲守几日,终于从负责倒药渣的小黄门手中取得了一副沈弱流近日所服用之药,以防连医师都看不出这份脉案有何不妥之处。
医师盯着那两样东西,沉吟片刻,似乎有些为难,“这……”
若只是单纯判个病症,倒也无妨,怕只怕其间牵扯更深,引火烧身。
霍洄霄见他举棋不定,笑了笑道:“此人是我亲眷,病了几月仍旧不见好,恐那郎中未用心医治,我才将东西拿来与你一看,一则相信先生医术,二则看过我心中方才安定……并不牵扯其他,先生放心。”
看着柜台上那锭光华熠熠的银子,医师终是点了点头,拿起脉案翻看……看了半晌,面上瞧不出神色,只是双眉越拧越紧。
霍洄霄并不催促,越觉这个秘密非同小可,所以沈弱流才会瞒得密不透风,谁都未曾告知,连他近身几回也只是查得一丝端倪。
冥冥之中,他心中蓦地升起一种恐惧。
恐惧事情的真相。
像是单凭脉案无法辨识,那医师又翻开那副药渣,细细查看,片刻之后,他开口十分笃定,“贵客这位亲眷想来定是位姑娘罢。”
霍洄霄蹙着眉,未置可否,心中却觉到一丝什么,躁动不安。
“世间诸多病症,莫非都分男女不成?”他反问,语气逐渐不耐。
医师将药渣与脉案收起来,笑了笑,“病症不分男女,却在男女身上体现皆有不同,老朽行医多年,可还从未见过有男子怀孕之事……”他顿了顿,冲霍洄霄拱礼道,
“恭喜贵客,贵府将要添丁了!”
霍洄霄讷讷的,“什么意思?”
医师瞧他神色恍惚,心底诧异,只得将话说得更明晰些,
“脉案所书虽不详尽,可这些药材都是妇人安胎葆宫所用,贵客所说家眷病了几月,那不是病,而是孕症……您这位亲眷,已有身孕月余了!”
“什么?!”霍洄霄嗓音骤高,惊愕出声,“你是……你是说他怀孕了?!”
堂中一静,他面色煞白,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怎么可能……怎么会?他怎么会怀孕?”
沈弱流怎么会怀孕?!
身为男子,怎么会怀孕?
做过又怎么样,沈弱流可是个健全的男子!怎么可能会怀孕?!
霍洄霄脑子纷乱一片,充斥着无数道声音,回忆起无数证据,力证沈弱流是个实打实的男子……绝无可能!
对,绝无可能……沈弱流绝不会怀孕。
“荒谬!”袖中双手收紧,攥得泛白,霍洄霄堪堪镇定,嗓音含了一丝威压,浅眸冷冷扫过医师,
“我倒你这医馆在坊间颇负盛名,肚子里是有几分真货的,原来都是讹传!身孕?你倒是给我说说……他一个男子,怎么怀的身孕?!”
堂中一静。
医师被他一呛,本要发作,这会儿听完一句,却哽住了,众目睽睽之下一张脸涨得通红,
“这、这……贵客是说,你这位亲眷是位男子?!”
霍洄霄冷笑了声,没有答话。
男子之身,何来有孕一说,莫说整个大梁,就连整个大陆只怕都未见此笑谈,医师心下打鼓,也觉着荒谬,可那脉案与药渣确实指向有孕的事实……想了想,他觉着此人是来找茬的,不知从哪寻了孕妇的脉案专程来砸他招牌的。
可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他这招牌一般人轻易砸不下来,医师也懒得动气,只微微一笑道,
“若记得不错,几月前贵客曾来过一趟,也说亲眷时常腹部不适,略受颠簸或是见了荤腥会呕吐,成日腹痛疲倦……老朽那时便断定是孕症,可贵客却说那人是男子,绝不可能有怀孕一说。今日贵客却又拿了不知哪位妇人的脉案来刁难老朽,不知是何用意?”
霍洄霄哽住了。
冷风飒飒,穿堂而过,一切都静止在这瞬间,火气消弭得一干二净。
沈弱流那些症状,时不时地呕吐,腹部疼痛,以及那夜他看见的,腹部异样的隆起,掌心曾感觉到的宛若游鱼吐气般的触感……以及沈弱流的隐瞒,恐慌。
一切都指向着那个唯一的答案。
昭然若揭的真相。
霍洄霄迷惘了,面色惨白,巨大的慌乱朝他席卷而来,几乎站不稳。
医师见他神色恍惚,却又不像是来砸招牌的,不禁态度也软和了不少,叹了口气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