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帝,一个戍守边境的统帅,责任所在,别无他法。
他与霍洄霄,都身不由己。
还好,他们有了这个孩子,阴差阳错,沈弱流有了此生最珍惜的东西。
流淌着他与霍洄霄血脉的一个软绵绵的小生命。
盯着腹部,沈弱流的眼神温柔,心中的刺痛逐渐减缓……这时门扉轻响将他思绪打断。
福元从外进来,躬身回禀,
“圣上,世子爷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沈弱流怔了一瞬,随后按了按眉心从榻上起身,“朕交代的事都办好了吧?”
“是。”福元扶着他边答道,“圣上放心。”
主仆二人绕过了十二扇屏风,外殿桌上已有侍女备好了酒菜,大小碗碟十几样,侍女见圣上出来,便迅速收拢了东西,悄声退下。
福元扶着沈弱流在主位落座,等殿内人都退下去了,才道:
“奴婢按圣上吩咐,今日午膳备的都是世子爷素日爱吃的菜色,虽没有弄到烧刀子,却是陈酿的梨花白,这时节饮来也适宜。”
“朕知道了。”沈弱流扫了眼桌面,神色淡淡的,“东西放下,叫他进来罢。”
“是。”福元得令,将怀中一直拿着的长锦盒搁在交椅旁侧小几上,方才退出门外。
……
霍洄霄候在殿外,喉头发涩,心跳如擂。
近乡情怯,从未有如此紧张焦急过……焦急中带着一丝期望,微不可察的喜悦。
十日以来,这是沈弱流头回召他进宫。
“世子爷?”福元瞧他神色恍惚,不禁出声提醒道,“……圣上召您进去呢。”
霍洄霄这才回神过来,镇定了片刻,抬步入内。
过了两扇落地罩,便见沈弱流一身绯色常服,玉簪挑发,正端坐在桌案之后,挽袖倒酒……桌面上碗碟搁了大小十几样,荤素俱全。
霍洄霄怔了怔,大步到桌案侧,俯身止住壶口,扫了眼他的腹部,
“圣上的身子,怎可饮酒?”
肚里还揣着个小家伙,怎可饮酒?
酒从壶口倾出半点,洒在桌案上,不愧为陈酿的梨花白,那股清冽的甘香很快便在殿中飘散开来……沈弱流抬眼,看着霍洄霄,一颗心提起喉头。
霍洄霄才反应过来,顺手将那半盏酒喝了,倒了盏茶递给沈弱流,唇角勾笑,
“圣上得了风寒,还是不饮酒为好……用这个。”
沈弱流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这混账是从哪儿瞧出了什么不异常之处,原只是虚惊一场。
“朕也没打算自己用,本就是倒给你的……”他接过那盏茶,垂眸浅啜一口,低声道。
霍洄霄从对案将那张交椅拉过来,放在沈弱流侧案,大剌剌落座……四方桌不见大,人高马大地再往这儿一挤,便显得有些逼仄。
沈弱流放下茶盏,侧眸轻飘飘扫了一眼,“整个福宁殿这么大的地儿,你就非得往朕跟前凑是吧?”
“殿中无人伺候,臣身为臣子,理当服侍圣上用膳呐。”霍洄霄盛了碗汤搁到沈弱流眼皮底下,答得理直气壮。
沈弱流懒得与他再瞎掰扯,没有说什么,端着那碗汤一勺勺喝着。
殿中除开汤勺沈弱流手中汤勺磕碰碗壁的轻响,一片沉静……霍洄霄就这么坐在旁侧看着他,未再开口,也未动筷。
就那么侧眸打量,一瞬不瞬。
不过十几日功夫,沈弱流却好像又瘦了些,修长脖梗上,下巴尖尖的,一张脸只有巴掌大了,雪白皮肉下透出血液经络的青紫,不知是不是夜里孩子又在闹他,眼睑淡淡的乌青,好在汤的热气叫他面上有了些血色,双颊的淡粉直连到耳尖脖颈……
浅眸落向瞧不出什么异常的腹部,霍洄霄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很想问沈弱流的。
问有关于孩子,问有关于他这些月……却在话将出口之际,又抿紧了唇。
沈弱流不愿说,这么些月了,若再发现晚些,孩子都该呱呱坠地了。
怀有身孕的是沈弱流,受苦的也是沈弱流,现下他再来以父亲的身份问这些,又有什么资格。
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对此霍洄霄无可辩驳。
好在他还有弥补的机会。
……一碗汤喝完,沈弱流搁下碗,干咳了一声,“朕的脸都快被你盯穿了!”
霍洄霄回神,收敛心绪,浅眸挪到沈弱流脸上,与他对视,
“瘦了。”唇角勾着浅淡的笑,他喃喃带着丝叹息道。
沈弱流没有听清这句,“什么?”
霍洄霄没有答话,浅啜了口杯中酒水,扫了眼案上,
“酒是好酒,菜也十分合我心意,弱流这么为我花费心思……”他看着沈弱流,浅眸眯出笑意,“就只是陪你用膳么?”
“朕倒没费什么心,费心的是福元。”沈弱流垂不置可否,眸盯着桌案上的茶盏,
“……既合你心意,便多用些。”
“哦……”难得的这人没跟踩了猫儿尾巴似的奓毛,霍洄霄把玩着酒杯生起些玩心,挑眉含笑,意味深长道,“家宴?”
沈弱流怔了怔,有一会儿才嘟囔说:“随你怎么想……”
经不得逗的人难得地经得住撩拨了,霍洄霄瞧他头垂得跟鹌鹑似的,心尖痒痒的,侧了身过去,俯首相视,恍然大悟似的,
“哦……原来弱流是想做我北境的世子妃呢。这倒也好办,我北境民风开放,分桃断袖亦可互有名分,改日我便带你回北境,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你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