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航站在路灯下,就那样看着桃菀的背影。
对于自己的个人魅力,周海航是有自信的。桃菀说喜欢他,他也是相信的。
但在某
些时刻,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桃菀之间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而桃菀, 她无意从鸿沟的那边跨越过来。
是因为两人恋爱的时间还不长, 所以桃菀才对自己有所保留?
还是说, 桃菀根本就没那么喜欢自己?
周海航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想相信这个答案。
他一直站在那里,站在路灯下。就等着桃菀能回上一次头, 打消他心中的这份不安。
但是, 桃菀没回头。
一次都没有。
“菀菀真的不回头吗?周海航好像还在等你。”
用包挡住自己右手的桃菀始终向前走着、走着,一路不停。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 最后几乎是逃也似地小跑起来。
“放心吧,距离这么远, 周海航看不清的。你只要对他挥挥手就好。”
别说了。
“怎么等都看不到菀菀回头, 他会伤心的。”
真的闭嘴吧。
从有光照的人行道上偏移开来, 桃菀直至冲入黑暗的桥洞下才缓下动作。
她的眼睛里已蓄满泪水。
寄居在纸壳里的流浪汉听见窸窣的响动, 蜷缩着身体向外瞄了一眼。
这一眼叫他多了今生最恐怖的经历。
纤细的女人背光走在桥洞下,脖子一侧和一边的手臂上好像有什么一闪一闪的。对着那一闪一闪再看细些, 就会发现原来那是一只一只的眼睛。
是的,女人的脖子上生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眼珠子,那眼珠子还会不断眨动。女人短袖下的手臂遍布裂开的缝隙,缝隙里正有眼珠一个个生出、睁开。
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惨叫回荡在桥洞之下。流浪汉记不起自己是如何从纸壳里钻出、又是如何跑出两公里远的。等他满身腥臊、裤腿处仍淌着尿液地坐在派出所里时,他只记得不断对民警描述女人身上那密密麻麻还眨动个不停的小眼睛。
“你监视我?”
桥洞下,桃菀按着自己生出眼睛的脖子。
眼睛眨巴眨巴,没有提醒桃菀她现在按到的瞳孔正是祂临时的嘴巴。两张剔透玲珑的小|嘴从桃菀长满眼珠的手上咧开,小|嘴里发出的是林煦阳的声音。
“这不是我的本意。”
“菀菀你喂了我那么多次,你自身的血肉早已经不足以支撑你的日常活动了。所以我将我的一部分放进了你的体内,代替了原本的器官与细胞在工作。”
“请放心,我已经切断了自己和这些部分的联系,没法透过这些部分监视、窃|听菀菀的一举一动。菀菀你有充分的隐私。”
“只不过也是因为切断了联系,我的这些部分只能在菀菀体内活上一小段时间,如果不定期更换,菀菀会死的。”
“我之所以这样唐突地联系菀菀,就是想提醒你这些部分已经需要尽快更换了。”
十大悖论中有一条名为“忒修斯之船”,说得是假如构成物体的要素被逐一替换,物体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物体。
桃菀没想到有这么一天,这样一个哲学问题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她的躯干逐渐被替换成修格斯的身体,那她究竟还算不算是人类?
——如果丑陋、木讷与愚笨都算是构成“桃菀”的一部分,那外表已然完全不同,思维方式也有所改变的她,究竟还算不算是“桃菀”这个人?
“哈……”
强烈的讽刺感席卷而来,逼出了桃菀的眼泪。
这半年来,她始终生活在周围人对她的奉承与吹捧里。
她有过不适,有过尴尬,到后来习以为常。
有时候她真的会忘了现在的自己不是原本的自己。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计划在顺利进行,在死这个终点到来以前,她能以当前的状态平静地生活下去。
到了现在,她才迟钝地明白:桃菀确实死了。
带着她的淳朴,带着她希望,死于蝶化之中。
现在活在这里的这个“桃菀”是从桃菀遗骨上诞生的另一种生物。
“……如果我说我不想更换‘配件’呢?”
她想死。
有什么黏稠的东西爬出黑暗,攀上桃菀的身体。
“不行啊菀菀。你知道的,幸福是一种感受。人只有活着才会变得幸福。死了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哈哈……我现在这样还算是人吗?”
“怎么不算呢?”
林煦阳温和地抹掉桃菀脸上滚烫的泪痕。
“只有人类才会为自己不再是人类这件事而痛心疾首。虽然我是不理解这种感受的。”
“……”
桃菀用力咬牙:“如果我说死才是我的幸福呢?以让我幸福为宗旨、为目的来行动的你,能让我去死吗?”
林煦阳深邃的眼睛里荡漾出奇特的笑意:“这我和现在遵循的规则有冲突。”
“菀菀不是也想到了吗?身为修格斯的我会恪守‘指令’、遵循‘规则’。”
修格斯是古老者制作出的仆从。
服从是被刻入祂们构造中的天性,是祂们自出生就会有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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