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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439节
    宋勉道:“我还不知道,要么樊牢一开始就说谎,要么薛白逃了。”
    高尚道:“障眼法,好在我们没中计。”
    他站起身,提高了些音量,道:“诸公放心,薛白有何计划,我已猜到了。
    各大户又议论了几句,渐渐安静下来。
    “他收买农户,训练他们,暂夺县署之权,接着便打着为民请命的名义,借查田亩户籍从你们身上榨取利益,这些已很清晰,关键是……他凭什么?”
    崔唆抚须叹道:“是啊,他凭什么?”
    “我得到吕县令的消息时,已在从洛阳返回偃师的路上。因为他的后手,此时已在洛河之上了。”
    “是什么?”
    都别着急,我一个个与你们说。”
    高尚先笑了笑,还有个轻轻摆手的小动作,说之前先稳定士气。
    “薛白先去了郾城,拉拢一批走私贩子,对方是我的旧识,名叫樊牢。当然,樊牢既不可能帮他,也无这个能耐,反将他扣下了。”
    宋勉略略一想,也明白过来,道:“走私贩如何敢与官府斗?樊牢无非是卖我们一个好,其实不敢真拿薛白如何,到时只说人跑了,便可两头不得罪。”
    “这恰是薛白的聪明之处,樊牢原本亲近我们,薛白去拉拢一趟,让他至少做到了两不相帮,甚至倾向于他。同时,这是个障眼法,掩藏他真正的后手……
    “洛阳?”
    “是。”高尚道:“杜有邻的两个女儿,正是杨氏商行在河南府的主事人,与薛白关系极为亲近,此前的假张三娘案也有她们的参与。薛白那些幕僚、打手都在听凭杜家姐妹吩咐,此时,她们已乘着杜有邻的官船顺河而下了,到时又有漕工要跟着薛白举事了。”
    “这是故计重施啊。”
    “不仅如此,这艘官船上,还有相府千金,以及一队金吾卫……”
    诸人吃了一惊,问道:“这次是真的?”
    高尚笑了笑,应道:“这次千真万确。”
    既得利益者们的软弱在这一刻再次体现出来了,有人心想,大不了就让薛白量量自家的田地,这几年多交点税,不能伤及根本。
    薛白招他们去县署开堂,不去的后果自负,也不知是何后果?气氛安静下来,高尚只觉好笑,不慌不忙地道:“好在,地方公务不由宰相之女说了算。此番领金吾卫前来的杨参军,地位不凡,为人爽朗,
    令狐少尹已带着我与他见过面,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
    这四个字入耳,不少人已挑了眉。
    高尚言尽于此,并不强迫这些世绅大户,反正薛白要的是他们的利,与他无关。
    “情形即是如此,若有人想去县署的,我不拦着,诸公自便……”
    此时,崔唆得了个消息,招招手,与高尚低语道:“樊牢就在码头上,想给高郎君一个解释。”
    “还真来了?太实诚了些。”
    高尚似觉好笑,之后微微一叹,亲自去见。崔唆担心他的安危,派了一队家丁护着他。
    此时,城中百姓多已聚集在县署,街巷上冷清了许多。高尚一路出了城门,见前方码头漕工聚集,不再向前,让康布去唤樊牢过来。
    樊牢也带了四人,却不包括刁氏兄弟,这让高尚有些失望。
    “高先生。”
    “许久未见了,你沧桑了许多。”高尚看着樊牢鬓角的白发,道:“过得清苦?”
    “不清苦,富得很。”樊牢笑道。
    高尚摇摇头,道:“那几个破钱,配不上你……说正事吧,义兄之仇,我不得不报,你能理解吗?
    “高崇不是我的人杀的。”
    “那是谁?”
    “人死已矣,他敢走私铁器,便早该想到后果。我若死了,便不要手下弟兄再替我报仇,因为我们这种人命就是这样……
    “你还是这样,太拘泥了知道吗?”高尚道:“若不是刁氏兄弟杀的,就是薛白杀的,无非这两种可能。你说过,你要把薛白交给我。”
    “我确实扣下薛白,但他被救走了。
    高尚显然不信,问道:“谁救走的?”
    “公孙大娘与她的弟子。”
    “相交多年,这就是你给我的交代?”
    樊牢脸色发苦,道:“宋家派管事到我那里,当时薛白正是劝我随他做事。二话不说就让人砍死了宋家管事,我押下薛白,想偿还你当年为我说情的恩情。但当夜公孙大娘就杀上山来,救走了薛白……你信吗?”
    高尚反问道:“你希望我如何?”
    “我若说我尽力了,你就别再找刁氏兄弟麻烦,成吗?”
    “又是刁氏兄弟,当年他们抗税杀差役,我就让你杀了他们立功。你看看你现在……我这样的贱民都已经是朝廷命官了,你呢?寒门子弟,连个编户你都不是,像老鼠一样躲在山上。我再听你的放过他们,你往后成什么?乞丐?你知道乞丐有多苦吗?我当过,你没有。说得多了,杀了他们,我保你一个前程。”
    “为何不能放过他们?高崇不是他们杀的。”
    “他们拿我义兄首级当众领了赏,这是我的脸面。”
    “赏的那些物件,对山里的人很重要,我们需要那么多布料……”
    高尚道:“我当你是豪杰,当年才为你求情。你如今只顾着说布料?我还忙,抽空赶来,是因你说过要给我薛白的人头。”
    樊牢还有很多话想说,喉头滚动,咽了下去。
    “当年,我也当你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现在看来,我不是豪杰,你也只顾你自己……人我不会交,你想踏平二郎山就来吧。”
    高尚看着这个旧相识的背影,有些失望。
    但他没有看多久,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因为洛河上游已有船只来了,那是薛白的势力,有种要入主偃师的气势。
    可惜,偃师还属于河南府,属于大唐朝廷管辖……
    大船沿洛水而下。
    甲板上,两个小娘子正牵着手眺望着偃师码头的方向。
    “他会来接我们吗?”
    “肯定是不会的。”
    李腾空回答得十分确定,声音却很小,还回头看了一眼,希望没有人听到。
    目光落处,身穿斓袍、气势盖人的杜始正走过来。
    “其实我们真不该到偃师来,让人以为是来看他。”李腾空遂向李季兰道:“偏是姐夫要来查张三娘一案。”
    她说的姐夫,是李十一娘的夫婿杨齐宣,这夫妻俩这次也来了,因偃师出的事太多,李林甫也得确认真相,遂让他们来看看。
    办完这桩差事,杨齐宣便要升监察御史。
    “知道是你姐夫让你来的了。”
    说话间,杜始已走了过来,微微叹道:“但薛白是真不希望你们这时来。”
    她说的是实话,薛白的计划里,有杨齐宣来就够了,能让偃师官绅又忌惮又轻敌。至于这两个小娘子来不来,其实无关紧要。
    偏杜始还是表达了薛白对李腾空的关怀,柔声道:“他怕你有危险。”
    李腾空受不得这样的语气,微微侧过头,淡淡道:“云游四方,会会老友,有何危险?”
    大船顺风顺水,已准备靠岸。
    她们不再说话,转回船舱。
    待船只停到岸边,则是杜有邻、杨齐宣等官员先下,女眷待后。
    这情形很像薛白拉拢漕工之时,因此各家大户万分警惕,见杜有邻身后带着金吾卫,心中忐忑。
    直到高尚到了,从容不迫地迎上去。
    “杨兄。”
    “高兄。”杨齐宣连忙上去拉过高尚,转头道:“杜公可知高兄?是吴将军引见给我的大才。”
    “不敢当‘大才’二字,不敢,来,我为杨兄引见偃师县望重。”
    “杨兄。”宋勉执礼道,“杨兄远道而来,县官却未来相迎,实在失“是我没告诉旁人,圣人、右相让我来巡视,自然不宜大张旗鼓,你们切莫以官职相称。”
    不以官职相称,自然而然就冷落了杜有邻。
    这就是杜有邻上次与薛白一唱一和,用县里的钱财给漕工发工钱的后果,遭人嫌弃。
    高尚、杨齐宣则与偃师的世绅子弟们相谈甚欢起来。
    “对了,令狐少尹可在船上?”
    “没有。”杨齐宣道:“但令狐少尹也来了,在后面的一艘船上。县官可不能怠慢,还有一个时辰准备迎接。”
    局势至此,长安来的上差已站到了世绅这边,洛阳来的高官紧接着也来。
    众人皆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派人去请县令、县尉来吧,还审什么案啊?”
    “不错,还审什么案?”
    县署公堂。
    “我男人当然不肯放手,被活活打死了啊……
    堂中有妇人正在哭诉,书吏则在奋笔疾书,案上的状纸已堆了厚厚一叠。
    薛白扫了公堂一眼,发现那些高门大户还一个都没有来。
    而时间已过了午时,公堂之外的各种布署想必已经在进行了。
    一桩控诉还未听完,有伙计匆匆赶来,附在薛白耳边,禀道:“县尉,船到了……
    薛白点点头,虽然有些私事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不影响他的计划,只稍稍让他分心了一下,紧接着便开始吩咐起来。
    “不来的就不等了,动手吧。”
    “喏。”
    那伙计退下去,薛白给了姜亥一个眼神,姜亥遂也跟了出去。
    出了县署,姜亥翻身上马,随着那伙计直出城北,一路狂奔,到了首阳山下一间农庄,胡来水迎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