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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 第447节
    宋勉抬头看去,见来的是令狐滔身边的人,连忙道:“我阿翁与少尹交情不浅,我们每年给少尹送……”
    “走吧。”
    “什么?”
    “宋先生可以走了。”
    宋勉惊喜,连忙随着前方引路一人往外走。
    过程中,他莫名想到了一件事,当初高崇逃命,居然不去找令狐滔庇护,而去找了樊牢,结果死在刁庚手上。
    须知贱民无义,最会背叛,还是少尹可靠……
    才想到这里,宋勉忽然感到脖子一紧,一根绳索已死死勒住了他。
    他拼命地挣扎着,绳索却越勒越紧,因太过痛苦,他脑海中浮过了今生的各种画面。
    宋家私铸铜币,有几次被官府查到了,那时,他往往会随意指出两个下人,让他们去顶罪,之后灭口。
    这样的事分明做了那么多次,偏偏轮到他时,他却满脑子只有求生的希望,从没想过自己也已成了那个替罪者。
    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死了?”
    “挂。”
    一具尸体被挂起来。
    与此同时,李十一娘正给自己挂了一条项链,对着一面漂亮的扬州江心镜摆弄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
    “镶了这么多绿松石,项链倒也贵重,令狐滔还真是有心了。”
    杨齐宣笑道:“他不过吩咐一句,自有人会安排送礼。”
    “他堂堂少尹,为何要给你送礼?”李十一娘道:“这案子薛白罗织得不错,直接定案即可。”
    正说着,有人来禀道:“杨参军,可过去审案了,但……宋勉畏罪自尽了。”
    “知道了。”
    李十一娘等杨齐宣挥退那人了,笑道:“怪不得呢,原来是为了此事,令狐滔做人不地道。
    杨齐宣虽不算很聪明,对这种事的流程却很清楚,道:“就像柳責案,所有人都知柳勤是被利用了,但只要由他抵罪就能结案,连圣人都下旨杖杀了他。”
    李十一娘不让任何人在她面前显聪明,嗔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说,令狐滔果然也有把柄在宋勉手上。”
    “管他呢,与我们何干?”
    夫妻俩收了礼物,摆出了高人一等的超然姿态。
    这趟过来,眼看薛白又闹了一场赢了,但也不过是一个县尉之权。
    真正得了大好处的,还不是他们夫妇?
    杨齐宣觉得薛白真傻,右相府的女婿不做,长安城的清贵官不做,跑到这小县来当县尉,还不学会与人好好相处。
    人活着,像他这般才算完满。
    回郭镇。
    石板路上,一双草鞋留下了带血的鞋印。
    刁丙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就是郭家高高的院墙。在他身后,一个个大汉都是浑身是血,手提长刀。
    连风吹过都带着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准备动手。”
    樊牢还在观察地势,远处忽然响起一声哨声,他遂以哨声回应。不多时,有快马向这边奔来。
    这是事前他与薛白约定好的叫停的办法。
    “这么快?”刁庚却是很惊讶,“这才刚到第三家,我以为至少要杀五家。
    “他们哪有这么硬的骨头?”
    樊牢则是稍微放松了些,心知若真杀得血流成河了,现在当然是爽利,但对皇孙的大计却有影响。
    他做出这个选择,是想给弟兄们保一个前途,不是以杀人为乐。
    “接下来怎么安排?”
    “让你们停手,之后县尉会带人过来,你们逃过邙岭,乘船下黄河,到了伊洛河口换漕船回来,稍避几天,县尉会给你们安置个好去处……”
    刁庚还是看了一眼回郭镇,问道:“这就停手了?可不是便宜了狗大”
    “哪会便宜了他们?郎君既掌握了偃师县,往后还不是郎君说了算……准备一下,等郎君来平定你们。
    薛白还没有去平定山贼,还在县署翻看着一本田册。
    这并不是县里重新造册的青苗簿,那本已经被吕令皓投入火中烧了,这是郭涣交出来的自家田册。
    薛白看过,隐田比之前查到的还要多许多。
    “这次把隐田与积欠交出来,可还想着再拿回去?”
    “不敢。”郭涣道:“小老儿从未想过要违背县尉,全因阿伯逼迫。此番愿献出郭家所有不义之田,只求族人平安,小老儿好无愧于心,往后只为县尉谋划。
    “好。”薛白合上田册,道:“我会带人去平定山贼,保你族人平安。”
    郭涣长出一口气,行礼道:“多谢县尉。”
    “不要觉得不平衡。”薛白起身,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不会只针对你一家。”
    确认了此事,薛白便带人去平定山贼,队伍中包括河南府的卫兵、金吾卫……大获全胜。
    他们缴获了十七把长刀,对外说杀了十七个山贼,可惜让剩下的乘船逃了。
    如此,令狐滔此来偃师,先是主动开启了偃师县清查隐田匿户一案,之后又指挥平定了一波入境的山贼……尽展官威。
    他终于可以离开了,走时迫不及待,丝毫不想在偃师多待。
    这一次与来时相反,世绅们前来送行的很少,但百姓的欢送却很有声势。
    薛白没有再失礼,亲自到洛水边,以隆重的礼节送令狐滔,两人还显得十分亲近。
    ”薛郎不愧是长安来的状元郎啊。”令狐滔临走还不忘称赞薛白。
    薛白则赠与他更多的名望,道:“少尹过奖了,那是偃师百姓送你的万民伞。”
    令狐滔转头看了一眼,微微自嘲,摆手不收,沉着脸登船而去。
    逆水行舟,纤夫们拉着纤渐渐走远,船只也消失在河弯处。
    薛白转身走向偃师,身后一众幕僚、吏员、差役纷纷跟上,竟是无人理会吕令皓。
    路过城门,门墙上正贴着一张通缉令,画面上是个高鼻梁的中年男子,正是高尚。
    再穿过南市、县学,路过驿馆,只见一队金吾卫还在那里,杨齐宣还没走,说要看看偃师。
    驿馆楼上,有两个小娘子正在望着县城中熙熙攘攘的行人,看到他,其中一人挥了挥手帕。
    薛白驻目片刻,迈步进了县署。
    他已是实际上的一县之主了……
    第264章 发苗
    县署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清晨,乌鸦立在屋脊上悠闲地看着风景,树枝中不时传来鸟鸣。
    尉廨里,郭涣将几卷文书放在殷亮的案上。
    “殷录事过目,这些是各家的隐田簿,当年都是小老儿经手的,敢说比他们自己还要熟悉。”
    殷亮绝口不提郭涣当时被郭家唤回去之事,为了家中妇孺,他能理解。
    他拿起翻看了一会,随口问道:“分田括户之事,编户为此雀跃,可许多逃户却宁可匿于高门,而不愿重归编户,你认为该如何做?”
    郭涣稍作沉思,应道:“开元十二年,在宇文融被任为括地使之后,朝廷颁发了《置劝农使诏》,对编户后的流民免征正税,待宇文融被贬谪,此政名存实亡……但朝廷并未明文废除此政,故而,县尉可以免新附编民的税赋。”
    “若如此,如何减轻现有编户之负担?”
    “县署即使免了新编民的税,收到的赋税还能多,因为清丈田地之后,大户便不能隐税。我朝税赋其实百亩不过二石,问题在于田地与吏治……”
    郭涣既能够帮诸家巧取田地,对其中的弯弯绕绕自然是极了解。正侃侃而谈,他儿子郭憬匆匆赶来,说是郭太公唤他回本宅一趟。
    “又唤我?”
    “是伯翁病重了。”
    郭涣这才赶往回郭镇,一进大门,又是许多人纷纷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小声嘀咕。
    那些声音细细碎碎,骂他总想把郭家的田地交出去向薛白表忠,郭太公都夺回来了,再次因他的背叛而功亏一篑。
    甚至说是他气得郭太公病发。
    进了主屋,绕过屏风,只见郭太公躺在床上,面色发黑,奄奄一息。
    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却因为还没见到郭涣,挣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
    “大伯。”
    “来……来……”郭太公无力地招了招手。
    郭涣看向自己的堂兄弟们,见他们目光警惕地站在床边,他便不上前了。
    他幼年丧父,虽是郭太公抚养长大,却不打算分家业,因此在县署谋了份差职一做就是一辈子,如今也是老头了。
    “阿涣。”郭太公再喊了一声,“我走之后……你当族长……”
    “阿爷!怎能如此?!”
    郭涣还在诧异,他的堂兄弟们已然纷纷嚷嚷起来,正房内当即一片嘈杂。
    郭太公还有很多话想说,却被他儿子们的声音盖下去。
    “三十五郎仇还未报,郭涣就投靠薛白。阿爷不管亲孙子,只在乎侄子吗?!”
    “他把郭家害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