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猛地抬眸,面上泛起薄红,似是万般激动,又忽地被猝然攀上脸庞的失落盖下。
“可是那户部主事咬着我铸币一事不肯放,几次向父皇谏言,他如今恐怕都不会想操心我的事情。”
“校尉大人……”她说着说着,桃花眸里含了几点清泪,“都怪我,一时糊涂,害了你我。”
校尉闻言握紧了双拳:“下官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了郡主。”
微风拂过,吹起白迎笑一身鸡皮疙瘩,身边景物逐渐模糊。
再变清晰,已是菜市口刑场前,校尉穿着血迹斑斑的囚服跪地目光空洞地盯着前面沾血的竹篮。
“下跪罪官谋害当朝重臣,于今日问斩!”
时辰一到,上首官员抛出一块令牌,划出道灰色线,随后刀起头落,咕噜噜地滚出好远好远,他的眼睛却不肯闭上,到底都在瞧着皇宫的方向。
而那琉璃顶的叠檐宫禁之中,一座暖殿香炉静然,层层垂纱之下,两道身影交缠暧昧,郡主面带潮红,娇笑如夜莺。
“那个傻子果然去做了。”
她附在男人身上,一身媚骨化水,言语却恶毒不已。
“还有啊,他上回也听了我的话,把那红将军除去,否则怎会让你坐上这个位置?”
烟云笼罩,场景再换,这回他们变成了和尚和小姐,痴怨纠缠之后,小姐决意嫁给入世家,反过头来戕害了和尚师门上下。
场景又换,他们数次改换身份,有道长和妖怪,将军和战俘,乃至家主与卑奴。
身份变换之间,唯有结局不改。
故事的最后,良云知总是死于背叛。
但随着时间往前,那女子的态度也有所好转,从一开始郡主的冷心嫌恶,到因误会而痛下杀手,再到双双殉情。
所以在故事的开始,他们也曾真心相爱过。
只是这份感情之中,只有一人在拼命拉扯,另一人早已渐行渐远。
几番场景轮换,令人唏嘘。
白迎笑一眼难尽地转头朝良云知问:“你是什么品种的傻子?你明知她早已变了心,你还这般。”
谢逢野眉头皱得厉害:“你叫什么?”
“让尘。”
这回问得干脆,答得也干脆。
两个男人之间,这般几世轮转的姻缘爱恨,让他们平生许多同理之心。
谢逢野动了动嘴,燥闷得想骂些什么,最后变为:“她不值得。”
这四个字对于深陷其中的让尘来说,显然毫无分量,他垂目道:“她值得。”
尺岩“嘶”地一声吸了口冷气,他不敢开口,更不敢深究这段对话为何如此熟悉,只是难以抑制地想起老大渡劫归来之时,数不清有多少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老大也是这样的回答……
最后风雪袭来,场景重新轮换,眨眼间将众人投入积雪深渊。
让尘遍体鳞伤地躺在谷底,身边掉落了个竹箩,散落一地药草,边上石崖从顶部延伸下一道曲折蜿蜒的摩擦痕迹。
他是采药时不慎踏空落下来的。
正是气闷头痛欲裂之时,清光萦绕浮动,一影曼妙身姿来到他面前。
少女天真烂漫,眼中全无世俗杂尘。
“你受伤了,你看起来很痛。”
这应当是就是让尘和这女子相识的初缘,也是他为何如此执着的根本所在。
所有人都在专心看着,唯有白迎笑惊呼道:“我知道她是谁!”
原来白迎笑因同家中就族长继位一事吵得不可开交,更是在盛怒之下离家而出,一路上做那行侠仗义的女侠倒也痛快。
某次路上遇见另一只柔弱小妖,其真身乃灵草一株,见到时她正奄奄一息躺在路边。
且不说同为妖怪,而且同为姐妹,白迎笑自要出手相助。
那姑娘十分单纯,篝火下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笑说白迎笑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
那小妖怪却咧牙说:“我不怕!我相信若是真心相待,定能寻到眼里只有我的那个人!”
但身在这庸碌世间,单纯迟早要被害死,所以白迎笑还是担心地劝了许多,叫她凡事留个心眼,之后各有去处,也就散了。
如今再以这种方式瞧见,倒叫人哭笑不得了。
没承想原本自从进了诘问之后就不做挣扎的让尘,闻言猛地看向了白迎笑,也不知是受那句话感染,眸里燃了些星火。
白迎笑被他瞧得悚然:“干嘛!你少看我!”
让尘吐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诘问里的画面却未曾停过,那小妖揪了踩空的药童,得知他是远近闻名的妙手镇中人,于是千里迢迢将人送了回去。
这本该是段郎才女貌的故事,变故就出自那妙手镇有一生来便会玄学术法的巫师,他一眼就瞧破眼前女妖真身乃一味药。
还是不可再遇的灵药。
小妖救人行善,被诛于妙手镇之中。
或许死前她也曾有过灿如花开的心动,否则何意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把药童送回去。
看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让尘不肯放弃,一次次入轮回寻她。
“所以,你是想要替她历十次劫,换她重得记忆回到你身边?”谢逢野问道。
若是妖怪惨死,得一人为他身死十次,则前债尽了。
让尘不做回答,目光追着诘问幻境中的风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