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凡人肉眼可见地没有那么紧绷了。
尘三方才那些紧张半点做不得假。
他清楚地听到了质问,压力如山,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
某种不合时宜的想法在他脑海里铺开,他尚未想出措辞,却听身旁几位神仙不知为何突然互相打趣起来。
这才算让他轻飘飘绕过了这个坎。
可尘三不敢松懈,目光仍然死死盯着面前幻境里那个身着皇族服饰的青年。
也就是这时候,幻境里,善桃余光瞥见了身后的男子,不免被吓了一跳。
余惊未定,她发着颤站起来:“你是谁?”
“我是谁?”那个张玉庄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阴鸷的眼里泛起讽刺,不轻不重地哼笑一声。
只是眸中那些零丁笑意消散得快,像是从没出现过。
他骤然看向善桃,唇角扯了个更大的弧度,但浑身杀意做不得假,牵引着周身空气乱颤。
“他救了你。”
善桃不明所以:“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张玉庄阴鸷不减分毫,固执地又讲了一遍:“他救了你。”
他说着,伸手抚上了身前的桃树。
张玉庄手掌贴着树干,那样轻柔,像是在描绘谁的轮廓。
继而手指沿着树干缓缓向上,最后停留在一根细小枝条上,他捻着那枝条上新生的嫩叶。
一举一动,小心翼翼,温柔得不像话。
谢逢野看得皱起了眉。
他同这个狗贼杀了两辈子,见过他鹤骨松姿丰标不凡的道君模样,见过他狠戾无情鄙夷众生的畜生模样。
却从未见过这般人模狗样的张玉庄。
“他深情得像条狗。”
梁辰难得没有阻止尊上的狂言狂语,饱含私人恩怨地点头道:“附议。”
玉兰亦是看得眉峰靠拢。
谢逢野陡然想起进这幻境前,青岁扮成土生的模样说过:“张玉庄或许对一棵不能言语的树,情根深种万千年。”
兄长,你似乎知道得挺多啊。
他缓缓转头去看青岁,后者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凝视,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逢野说,“就突然想问问你,土生呢?”
青岁扭头回去继续看着幻境里的张玉庄,答:“他跟着你不安全。”
谢逢野不以为然,点头赞同。
幻境里,张玉庄再次看向善桃,眼神再次恢复冰冷。
善桃一颤,死死地盯着他。
张玉庄无视了这个姑娘那些敌意,缓缓说:“他身子不好,在此处将养这许多年,才养起些灵力。”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吸了一口气。
仿佛只有这么做,他才有力气将接下来的话讲出来。
“偏偏一直不肯化形来见我,今日倒是为了你,不惜散了那些灵力也要保护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我舍不得怪他,那这气,只有你受着了。”
话音刚落,张玉庄突然伸出手,先前他还用这只手温情地轻抚桃树,此刻这手掌横在善桃头顶,
杀意凛然。
姑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被剧痛侵蚀。
血涌七窍,鲜红也渐渐变成黑色,染红她的衣襟。
她疼得想要大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瞪大了眼,那双眼里充斥着痛苦和疑惑。
张玉庄对这份痛苦依旧熟视无睹,他嘴唇微动,似是在念着什么。
随着那些晦涩音节说出口,善桃被一股无形之力拉至半空。
最后一字出口,姑娘身体猛地一颤,脱力地砸了下来。
一团淡蓝色的光芒从她口中飘出。
“不要!!!!”
面对这一幕,尘三早已心神欲裂,几次怒吼着冲过去想要阻止,却回回扑了空。
梁辰无奈,只好先控制住这个人,转头去看尊上。
尊上已经看呆了。
谢逢野身为幽都之住,断善恶,开炼狱,多番刑罚他见得多了。
但于他而言,那些恶鬼罪有应得。
他们入炼狱,不过是还清罪业以此重入轮回的流程罢了。
他从不觉得有什么。
便是灵气幻化多年,可助人修行成仙,可叫人有非凡之力。
为此也有人心生歹念用灵气做刀,甚至出了许多邪术。
谢逢野什么都见过。
哪怕入了这不名城,知道张玉庄用此地做坛,生炼活人。
也没有此刻亲眼目睹来得冲击力大。
神仙。
他们是神仙。
是维护规则守护苍生的神仙。
他怎么敢。
他怎么能!
一时之间,连谢逢野自个都说不上是为什么,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压抑下去的怒火,此刻正气势汹汹地从骨血里涌了出来,烫得他心肺发疼。
掌心忽地传来一阵清凉,谢逢野僵硬地看过去,是玉兰不知何时过来牵住了他,用目光示意他冷静下来。
“这是。”玉兰看着幻境里那团蓝色光芒。
谢逢野哑声回答:“这是善桃的魂魄。”
此刻他们看得怒火中烧,曾经的张玉庄却是满面漠然。
他手指轻轻一勾,那团蓝光便落入他的掌心。
尘三的呐喊冲不破过去和现在,业障里的张玉庄听不见未来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