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庄合拢手指,将那魂魄捏紧,光芒渐渐凝实。
最后变成一颗赤色圆珠,静静地躺在他手心。
随着他缓缓张开手,尘三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是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双眼血丝密布,死死地盯着那掌心里的东西,开始喃喃自语。
瞧着这人如此激烈的反应,谢逢野原先那些关于尘三的,不好的预感渐渐清晰起来。
业障幻境里,张玉庄的残忍行径还未结束。
失去魂魄的善桃瞬间瘫软在地,眼神变得空洞无神。
张玉庄再次开口,随着一声声沉重的诅咒,善桃身体扭曲起来,关节为此咔咔作响。
狂风在他身边盘旋,阴冷沉重的风刮过姑娘身体。
善桃的皮肤开始灰暗发皱,像树皮那样腐烂,指甲变尖边长,指缝里生出鳞片,原本光洁的额头有犄角破皮而出。
头发散乱,她头上那根银簪“叮”的一声掉到地上,落地清脆而又绝望,没有多大响动,很快就被乱风吹裹的泥沙掩埋。
他竟是。
夺人魂魄还不够,甚至把人炼成了邪物。
谢逢野忍无可忍,哪怕知道这是幻境,也身手做刃,要去劈张玉庄的脑袋。
理智迟来片刻,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自己压根碰不到张玉庄。
但下一刻,他愤怒之下伸出的手居然被业障中那些怪风给挡了回来,便是连他自己也在不设防的情况下险些被这怪风打飞。
玉兰及时接住他,两人均踉跄几步,眼中俱是不可思议。
风消散。
幻境就此匆匆散去,猝不及防。
他们就此被丢回桃林,桃树依旧静静矗立在原地。
可他们只觉得恍如隔世。
谢逢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怎么会。”
他虽有触之则可观业障的本事,但这本事许多年来只停留在“观”上。
往事浮梦幻影,不可触及。
他刚才却被张玉庄召唤出来的邪风挡住了。
也就是说,他在刚刚,触到了过去。
梁辰亦是惊愕。
桃林之中簌簌风起,沉默无际。
谢逢野最先开口:“刚才,我若是触到了业障中的张玉庄,或许能借此打开他的过往。”
“但我没有。”
谢逢野缓缓收回手掌,尽力压抑着怒意。
此时此刻,能再在业障里见到张玉庄的办法只有一个。
——看尘三的过去。
身为冥王,他可以强制打开尘三的业障。
但身为食言者,他没有这么做。
他看向一旁的尘三:“本尊许诺过你,让你见到她,并不是通过这样。”
谢逢野确实想过,善桃能从妖邪中脱身,还能留下银簪打开业障,或许危机重重。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姑娘是被张玉庄以这样的方式……
“这情景非我所愿,是我对不住。”
这是真心话。
但这个“见到”无疑狠狠戳痛了尘三,他身子骤然一紧,猛地抬头,双目血红,其间怒意可化利刃。
谢逢野沉默地收下他的愤怒,开口说:“我知你见过他,幻境里的那个人,让我看看你的业障,让我找到他。”
开口却是无边愤怒:“你们都是神仙吧。”
谢逢野他们不作回答,尘三却是惨笑着将面前几位看过一遍。
又问:“刚才杀死善桃的,也是神仙,对吗?”
他已然处于理智崩溃的边缘,说话时身体止不住颤抖,又哭又笑。
“你们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冷眼旁观,我们这些凡人在你们眼中连蝼蚁都不如,压根都不配好好活着!”
“虚情假意半天,不就是因为我还有可以利用的地方吗?”
“既是如此瞧不起我们,为何你们这些神仙还要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你们知道痛吗!你们有心吗!你们!”
谢逢野握拳垂眸:“你说得对。”
尘三却是被烈火浇油,他不管不顾地指着那个华服神仙:“你!自见面以来玩笑浮夸,轻轻松松将人命挂嘴上,你是什么东西!你……”
他说到最后,再也讲不下去,伏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谢逢野脑海中那个关于尘三的猜测愈发得到了证实,他胸口一闷,继而顺着话说:“我确实不是东西。”
这也是真心话。
谢逢野此刻万般厌恶自己,他厌恶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低估张玉庄的自己。
他晓得,张玉庄是个畜生。
他比谁都晓得。
却还是在探得尘三爱人魂魄之后,无端生出那姑娘还能活着的自信。
明明,入这不名城来,是仙魔大战后万般惨烈打开的出口。
是先后各位挚友以命撕开了僵局。
他如今身在此处,竟然还会低估张玉庄。
谢逢野尚未弄明白自己做神仙究竟为什么。
他清楚,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张玉庄,是为了报仇。
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做神仙呢?
此刻凡人尘三当面痛骂,“神仙”二字经由他口而出,却让谢逢野觉得沉重无比。
他无法在至邪至恶的立场里,去揣度张玉庄。
甚至曾经刀刃相向时,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居然是同归于尽。
分明知道此地有活人被炼成妖邪,也该想到会见到如此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