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扯上被子,将脸挡住,“原来你都看出来了,你故意的。”
“对,我故意的。”陈东实伸手挠他,“你现在也打不着我了。”
两人就像一对没长大的堂兄弟一般,你来我往地打闹着。换药的护士看见了,也不忍多嘴一句注意伤口。中午李倩来送饭,看到两人还在闹,没完没了似的,自觉将饭放下就走了,出门撞见曹建德从电梯里出来。
“曹队……”
“梁泽呢?”
“在里头……”李倩指了指病房。
曹建德还没走过去,便听到里头一阵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他现在还有伤,不然等他伤好了再说吧。”李倩一脸忧心忡忡,“很久没看到师父这么开心地笑了。”
曹建德走到窗前,看着里头一派和乐,皱了皱眉,“你也觉得我太苛刻了是吗?”
李倩立马低头,“不是的,曹队……我只是觉得,他该有一些值得留念的东西。”
“仗还没打完,他不该、也不能留念。”曹建德扣上警帽,“告诉他,出院后来找我一趟。”
“曹队……”
“你不用替他求情。”曹建德口吻坚毅,“我放他出山,不是让他来风花雪月的。”
“所以,我跟你说啊,你们就真的蛮多地方挺像的。”
陈东实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跟床上人聊着。
“你们不仅长得一样,连口味也一样,鞋的码数也一样,选片子的口味也一样……太神奇了,不过你现在骗不了我了,梁泽,就算你跟他千万分地像,你也不是他。”
床上人未置可否,音色淡如水,“那你喜欢吗?”
“啥?”
“喜欢我们一样吗?”
“喜欢,”陈东实渐有些困了,将脑袋倚在床头,“又不喜欢。”
“喜欢是你们一样了,我可以感觉离他更近一点,不喜欢是觉得,再相近,他也是独一无二的,你就是个学人精。”
“对,我就是个学人精。”梁泽自嘲般地笑了笑,摸了摸发亮的鼻头,双手搭在男人垂卧的鬓边,“可是我真的太笨了,一直学不好一件事,那就是,该不该告诉你,我……”
后面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病房里安静得令人害怕,只听得见某人断断续续的鼾声。才这么一小会功夫,陈东实就睡着了。梁泽兀自一笑,抬手把弄着他鬓边的绒毛,指尖掠过他眉骨,周游至那略显崎岖的脸颊间。
陈东实生得并不完美,相反,常年出租车奔波,混养得一身风尘。他早年还算清秀,可如今,冷白皮也晒成了黑棕调,又因为时令,时不时闹几颗痘痘粉刺。
自己从前很爱为他挑痘痘,他享受从痘痘里挤出白色油脂的感觉,特解压。那时的陈东实和今天一样,像一只疲惫的小动物一般,窝在他膝盖上,留给自己一边用来“解压”的侧脸。梁泽拿着粉刺针,先用沾了碘酒的棉签沾一沾,再用针挑破,然后去挤,挤出点什么,两个人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恨不得把四个眼睛凑到一起去观赏。
那时他还是李威龙,不唤作梁泽。
那时他可以爱得很大胆,爱得长风沛雨,爱得艳阳高照。
可现在,实实在在地触碰着这些凹凸的肌理,他却没了半分挑破它们的心思。很多东西并非一定要“挤出来”才好,挤出来了,也只是一堆无用的油脂。
平白令人伤心作呕。
甚至觉得恶心。
梁泽不自觉缩回那只巡游的手,突然见李倩冒冒失失闯进门来,大声道:“梁队......我们抓到陈斌了!”
第67章
陈斌是在火车站被抓到的。
乌兰巴托火车站起建于苏联,体量不大,但人流密集。在二十世纪初飞机还算洋玩意儿的年代,火车便是外蒙最主要的长途交通工具。20世纪50年代,城中蒙古包被大量拆除,工业发展的步伐迈进了这片原始黝黑的沃土,原本的青草黄沙、牛马羊群,被一栋栋苏联风的建筑所替代,乌兰巴托火车站也开通了连贯北京和俄罗斯的专列。
陈东实对火车站的情愫归于人生不计其数的迎接和离别。
十四岁时,他独自背起行囊,坐着一天只有两班的中巴车,从葫芦岛的老破小农村瓦房门口,一路荡进葫芦岛市的火车站。
人生中的第一张火车票,检票还维持着朴素的人力安检。穿着铁道制服的工作人员挨个检查进站的崽儿们,陈东实不是个例,在那个年代,每十个中国人中,就能揪出七八个文化程度不到初中的半文盲。
那时的陈东实是迷惘的,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又将回到何方。亲戚给他买好车票,告诉他不能越过月台的白线,否则会卷到火车底下去,后来火车进站时,陈东实一望,好长的车,好似比他的命还长。
起先他前往的目的地是哈尔滨,一待就是四年,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李威龙。
哈尔滨比葫芦岛更大、更繁华,他痴迷其中,每天走在路上都幻想耳朵里碰撞着硬币敲击的声响。直到有一天,李威龙把调职函递到他面前,在落灰的地球仪上,告诉他在中国的上方,还有这样一个闷骚的城市,叫乌兰巴托,隶属外蒙古。
一个李威龙不怎么想去的地方。
是陈东实鼓励他去的,哈尔滨于自己,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游乐场,但对李威龙来说,却是一方囚禁理想、压缩热血的温暖牢房。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李威龙失去发展的机会,于是他亲自送他去车站,临别前,也是在火车站,车子慢慢跑起来,他跟在车屁股后头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