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还记得爹背着兄长, 娘伸手扶住生怕后者摔下来的画面。
十五年过去了, 她吃尽了苦头,成了画雀楼的‘海棠姑娘’。
亲人从没来看过自己一次,而她也从未回过城外的家。
原先最大的心愿便是攒够了赎身银子, 或租或买个小宅子平淡度日、了此残生。
现在心愿已经实现大半, 这些年挣的银子也自个留着,踏出画雀楼的那一日,她没有出城, 而是去找牙人赁了住处。
地方不大, 屋子没有自己曾住过的十分之一精巧, 却让她异常舒适, 当晚便早早睡下了,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 简单收拾了番, 换了寻常女子着的服饰,出了门走在大街上, 恰好与跟随着一男子的古柳碰上, 双
方默契别开视线, 只当不认识彼此。
李二花出了城,直奔李家村去。
途径百家义庄时, 她身形微顿,又若无其事地前行。
十五年未归,李二花以为自己忘记了李家人长相,哪怕是面对面遇上,也只会相见不相识。
可事实却是,当她问了路后,状似随意往村里走去,迎面见着一对父子时,身体比意识还快半步,慌乱地垂下头,侧身捋了捋头发避让。
那是她的生父,梦里无数次将她抛下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天冷,大壮你跑出来做什么?”年长些的男人问。
“爹,听说画雀楼......”
“闭嘴!”
“爹,可能二......”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老子滚回家去!”男人厉声呵斥,像是生怕李二花听出什么端倪,哪怕她是个外乡人,还是不得不防。
“爹你慢点!”年轻男子被拽得踉跄,在路过李二花时,扫了她一眼,并没有认出来。
可后者已然确认了他们身份。
果然,自己不该回来的,给他们丢人了。
苦笑着摇头离开,背影比来时落寞了不少,但也多了分释然。
回城之后,她便设法同旁的良家女子般度日,虽然有积蓄,可不能坐吃山空,她也不可能重操旧业,肯定是要有个生计的。
回想自己在画雀楼学的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如今除了个绣活堪堪拿得出手,还可能赚得些许体己,旁的都用不上了。
是以,她买了些针线布料,打算绣帕子试试。
日后同邻里熟识了,看看能不能再探听别的生财之道。
可没想到,帕子还没绣好,她的身份就被传扬开了。
原因无它,长得还算标致的女子独住,还是在画雀楼女子都被遣散的关键时刻,很难不让人将二者联想起来。
加之哪怕李二花竭力克制,还是会在言行举止上流露出些许媚态,这是她过去十来年间强行养成的结果,却在此刻成了难以消除的烙印。
更没想到的是,没过几日,古柳竟然拖着残破的身躯,敲响了她家的门。
彻底打破了李二花‘平静’的生活。
古柳比她年轻些,长得娇俏可人,很快就讨得一位客人欢心,对方更是放话要将她抬进府。
家有良妻美妾还出来喝花酒的男人,说的甜言蜜语能有几分可信?
但架不住古柳信了,还深信不疑,势要为他守身如玉。
这不是笑话吗?
那人要真是有心,就该第一时间为她赎身,可他没有,只是说两句哄人的话,留下古柳在腌臜地方独自挣扎。
老鸨一开始纵着她,也是看在那位客人的面子上,后来的发展不言而喻,古柳怀揣期待、不住催促,男人本就不真心,慢慢地连空口许诺都不乐意了,后来更是找了新欢。
看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二花轻嗤:“也就只有你这种傻子才信男人的鬼话!”
古柳也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只是太渴望有人能救她脱离苦海。
认清楚后,便认命了,成了画雀楼有名的‘柳眉姑娘’。
之后,那男人又黏上来了,看古柳又要陷进去,李二花没忍住骂了她一句蠢货。
两人别苗头的劲儿越发明显,老鸨乐见其成。
再之后,便是被戚渺放离,古柳选择去寻这个男子,她想的很简单,自己不贪心,还用不着他花银子赎身,只是要一个名分而已......
看到古柳被扇肿的脸,还有身上被撕扯、拧捏青紫的地方,李二花当即猜出始末。
无非跟着那薄情男归家去,被正头娘子打出门了。
毕竟,像她们这种身份,和过街老鼠也没太大分别。
从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如登天。
或许最终的归宿,就是早早去了。
但没想到,转机来了。
确切地说,是风评陡转。
除了画雀楼,城中其它花楼和暗巷女子,竟然都得了自由,不用打听,李二花和古柳都知道是谁干的。
她们是感激恩人的,甚至有愧意。
因为她们只是跪谢了一番便离开了,连点实质性的报恩都无。
就连听到旁人议论纷纷,都不敢为其说上两句好话。
恩人实在能耐,哪怕她们不作为,自己都能扭转颓势。百家义庄的善举,她们鲜少出门都有耳闻,街头巷尾都在盛赞她慈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