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从不是如沐春风、礼贤下士的一个人。”
容诀起先不信这番说辞,他在军营打听了一番,最终得到的论证确实如此。殷无秽固然手段非凡,以能服人,但他确实是铁面无私、冷峻威严的一位皇帝。
相较于众人爱戴,尊敬威严更甚,他在外人和容诀面前,从来都是两幅面孔。
容诀眼前陡地一黑,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什么。
殷无秽当真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么,他又不是什么伏龙凤雏,用不着殷无秽三顾茅庐。
在他来外一城之前,从未听说过殷无秽要招募什么军师。
他来了,殷无秽就开口要人。对他笃信不疑的态度;那一桌完全符合他口味的佳肴,日日相邀用膳;对他的身体格外关照;毫不藏私,连军机要密都可以倾囊相告。
殷无秽,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容诀忍不住脚步踉跄,眼前黑了又黑。
第89章
虽然,容诀并没有想出殷无秽究竟是怎么认出他的,但是,可以笃定的是,殷无秽确实知道是他。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可笑他竟然没有发现,还十分自信地以为能骗过殷无秽。
容诀步履踉跄地回了房间,连带着头都开始疼。他重新打量这间就在殷无秽隔壁,殷无秽亲自给他安排的房间。
里面的许多布置虽然精简,但细看之下还是有迹可循。
譬如容诀喜欢下棋,他的房间正好放置了一副棋盘;容诀从前位高权重时惯穿绯红蟒袍,殷无秽就给他备了许多绛红、绯红、正红色的服饰,只不过蟒纹换成了云纹、草木等寻常图案。
还有屋里熏的香,也是容诀喜欢的木质暖香;几上摆放点心的琉璃盏,俱非凡品;就连容诀冬日畏冷,中间摆放的大型炭盆位置都预留好了……
种种细节巧思,都是他从前喜欢的风格。
当然,容诀现在依旧喜欢。
这么明显的细节,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因为细微,也不是顶珍贵的配置,轻易被他忽略了过去。
连在刺史府中都没有这么舒心过,殷无秽却什么都记得。
一时间,容诀又是头痛,又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想回宫,不想过从前那种水深火热的日子。可他也无法独善其身在宫外生活,既适应不了,也放心不下,所以他为自己准备了全新的身份,以最得心应手的姿态重头开始,这里无一人认得东厂督主。
容诀自己都快被编排地相信了,可偏偏,他最想隐瞒的那个人什么都知道。
容诀感觉到一阵窒息,眼前发黑。
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离开的时机,当时不愿离开颐州,一步错,步步错,甚至主动把自己送到殷无秽的军营中心。
如今再想抽身,是断不可能了。
殷无秽既知晓了他身份,他去哪里殷无秽都能找得到,他总不能再死一次。
平静的生活已然打破,水面的涟漪无法息止。
而他,也不可能躲得开殷无秽,这仿佛是既定的命运。
容诀想通一切,心情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了下来。
还能怎么办,就这样罢。他从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路要往前走,人也要向上看。
横竖,情况已经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那倒不如一往直前。
这一次,知晓实情并占据上风的人,要是他。
容诀打来一盆温水,在水中放入可溶解性药粉,摘下幂篱,一点点洗去脸上易容,重新展露出那张如出水芙蓉,秀美绝伦的面庞。
这里除了殷无秽,没人识得这张脸。便是东厂督主恶名在外也没关系,他不说,又有谁会知道。
本来要瞒的就只有殷无秽一个人。
容诀干脆一并沐浴更衣了,反正今日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再处理正事。
拾掇好一切后,容诀一边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歇息,一边摆弄他那些黑白棋子。
彼时的殷无秽刚从军营出来,龙颜大悦。我军再次取得胜利,几乎将敌军彻底逼退出颐州边界,估计再有两天大军就可以整军行进了。
其中容诀正确的作战方针立下大功,士气大振的将领们融会贯通,配合无间,赢夺胜利后再次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殷无秽第一时间想去找容诀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顺便和他一起吃晚膳,商榷一下之后的战略安排。
熟料,平时总在军营的容诀此刻却不见人影。
殷无秽问了属下,才知他今日很早就回了房间。
这实在不像容诀作风,殷无秽担心他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赶忙回房看他。
笃笃——
敲门声接连响了好几声,容诀房间的烛火也在点着,殷无秽出声:“先生,你在里面吗?”
容诀执棋子的手一顿,眼睫微颤,却没有答话。
少顷,殷无秽说了一声他要推门进来了。门扉被推开,高挑挺拔的青年举步而入。
殷无秽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影影绰绰慵懒倚榻的身影,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缓步走近,看清容诀今日没有戴幂篱,甚至久违地穿上了一袭绯色云纹夹袄,是他一直为容诀备着的。
殷无秽心跳地有些快,莫名觉得不太对劲,步子慢下,轻轻唤了容诀一声:“……先生。”
这一次,容诀给出了反应。他转过身,下榻恭恭敬敬地朝殷无秽行了一礼:“咱家,参见陛下。”